韩厉离开酒坊径直去了如意茶楼。
他没有见到赵小虎,不过与掌柜的三言两语中得知他们已经安全到达茶楼,也就放下心来。
接下来他们是留在云州还是送回金楼,自有掌柜与夏君才联系,他就不管了。
他叫了一壶茶,心想这次来的匆忙,出发时没给卫所传信,但于初必定在他离开后补发过信鸽。
还是要去卫所看一眼。
他喝光茶,牵着马步行前往卫所。
一进门,迎面遇上脚步匆匆的云州千户鲁忠扬。
鲁忠扬两天前才收到消息,此时看到他,显然有些意外,怔了下才行礼。
“属下见过大人。”
韩厉点点头,看了眼他牵的马,“你要出去?”
“是。”鲁忠扬道,“皇上大军被困,属下正要去府衙商议对策。”
韩厉微愣,问:“几时的事?”
“昨夜有斥候来府衙报信,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清楚。”
韩厉:“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府衙内,唐广元在院中急得来回走,见到鲁忠扬忙迎上来。
再一侧目,竟看到韩厉。
他先是一愣,继而眼中生出光来。
“韩大人!韩大人来了,那太好了。”
唐广元虽不喜韩厉,但不可否认,这位督卫大人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尤其是跟皇上有关的事,他从没失手过。
见到韩厉,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事稳了。
韩厉心下疑惑。他这几天马不停蹄,确实对大军动向有所疏忽。
但他出发时,皇上已经接近云州。
大军行动慢,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和皇上前后脚到达云州。
这几日除了暴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他心里猜着,或许还是因为官道被毁,把大军困在了路上。
他没细问,只让唐广元说说情况。
连日暴雨淹了鄯江江面三座桥。
大军困在云州外数日,汪帆等的焦急难耐,便将大军分成两路,一路六万人原地待命,另一路四万人由他和皇上率领绕道从云州西边的无牙坡入城。
韩厉闻言眉头立刻皱起来。
在神话传说中,无牙坡曾是上古时期的战场,五色龙犬盘瓠协助帝喾攻打吴将军时,在此掉落一颗犬牙,因此得名无牙坡。
无牙坡处在大豫与西戎正中,大豫一直将其视为自己的领地。
但是常驻云州的将领都知道,西戎同样将无牙坡归为他们的领地,双方摩擦大多因此而来。
如今大豫皇帝带着四万将士进入无牙坡,简直是开战信号。
汪帆常年在京中,对此不了解,带着皇上涉险,但公孙阶作为老将,不该犯这种错误。
“可是遇上了西戎军?”他问。
“正是。”唐广元道,“达古汗领着五千骑兵,把西路完全堵住。皇上被迫在坡上扎营,既进不来云州也无法掉头回去。昨日,一队斥候趁夜硬闯西戎大营,最终只活了一个回来,遍体鳞伤留下口信就死了。说是要我们派人去把皇上接回云州。”
骑兵是西戎优势兵种,达古汗是名将,是与先皇交过手的。
若说他带着五千骑兵堵了路口,韩厉信,但要说他能凭五千骑兵就把四万人困在坡上,他说什么也不信。
韩厉道:“只有五千,我们不是有四万吗?公孙阶难道连这种仗也不敢打?”
唐广元道:“那斥候来不及细说就咽了气。下官想,或许是怕危及圣上龙体。下官已经派了人去前线查看,几条土路全被西戎军队拦住。他们得知皇上在军队里,已经通知西戎王,想来西戎大军很快会过来。”
韩厉心道,真怕危及圣上龙体,就不会搞什么御驾亲征了,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吗。
他说:“从这边攻过去呢?”
唐广元道:“我昨夜已经集结军队,但云州驻扎军本就不算多,这次又调了大半给亲征大军。主要是我们现在不知具体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韩厉道:“有地图吗?”
“有。”唐广元即刻叫了一名将士进来,取出了云州军用地图。
无牙坡是个略高出地面的大山坡,因为一直没有明确归属,也就没人出钱修整,是以从云州到无牙坡只有一些土路。
唐广元派去的哨兵带回消息,几条土路皆被西戎军所围,勉强能看到坡上大豫的营地。
“如果西戎大军赶到,圣上危险。”唐广元心急火燎,“韩大人,你看如何是好?”
韩厉沉着脸,在心里把汪帆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汪帆又骂皇上。
辽王好战,但人家能打赢啊,对内凶残,对外也不软。
这一个个都是些什么玩意,趁早死了拉倒,省得给祖宗丢人现眼。
但是作为一个对皇上绝对忠心的臣子,他说:“唐大人,能不能让余下六万士兵先转移到西边?”
唐广元道:“没有帅印,外面那六万士兵根本动不了。唯今之计,便是先将皇上接到云州,公孙将军没了后顾之忧,便可与达古汗大战一场。”
他叹道:“只是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即使进去了,又如何能护着皇上穿过西戎大营?”
韩厉看着地图,脑子里不断地闪过这一路在云州的所见所闻。
他想到自己来时,村民指出的那条几乎称不上路的小路。地图上并没有显示这条路。
“本官这次入云州走了一条小道。”他指向地图,沿着鄯江东侧的山画了一条线,“这条路用来行军是不够的,但过一顶八人轿问题不大。唐大人可知这路通往何处?”
唐广元到任时间不长,又问那送地图的将士,那人也不知道。
他又叫来了府中资历最老的师爷。
那师爷琢磨了半天,才恍悟道:“当年修渠时临时开过一条运木料的小道。修渠的木料多是无牙坡下的枫木,想来,这小路应该能通到无牙坡,只是渠修好后,这条路再没人走过,肯定荒废了。”
韩厉心里有了数,对鲁忠扬道:“鲁千户,你从卫所点四个身手好的跟我们一同走小路。”
他又看向唐广元:“唐大人,你把云州可用的士兵集结在西门外。一旦我将皇上接入云州,你就与公孙将军前后接应。”
至于那六万人,既然没有帅印,就让他们原地呆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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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坊院子里。
纪心言翻着账本,从中选了两家离得近的,准备今天过去对帐。
年底将近,到了要交课税的时间,该还的货款,该收的钱,都得一笔笔兑回来。
这事本该由账房先生做,无奈……只能她亲自跑。
林伯给她拿了件披风。
“掌柜的,天冷了,多穿点。”
披风是白色的,绣着浅蓝色云边,头上一圈滚毛,非常中性,男的穿女的穿都可以。
纪心言心知这是林嫂帮她准备的。
她谢过,将披风披上,顺便按了按唇上的小胡子。
这是她临时买的替代品,使用感受不如原先的舒服,存在感很强,不过戴了两天倒也习惯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林伯抬头看去,一时愣住。
纪心言跟着看过去。
下楼的是林娇儿,又不是林娇儿。
她摘了发钗,在头顶结起发髻,缠绕网巾,穿着一身青色雨花棉长袍,腰间系根涡纹犀带,竟扮起了男子。
她面无表情走到纪心言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帐本。
“我去对帐,午膳前回来。”
她说完,朝着大门迈步,临到门口,又转过头来。
“从现在开始,叫我林乔。”
纪心言弯唇。
有些人女扮男装是为了好玩,有些人扮男装是为了掩饰身份。
林娇儿显然都不是,整个青唐郡都知道林氏酒坊原来的小东家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娇娇女,她怎么也不可能掩饰身份。
林娇儿扮男装,是一个态度。
她要让人知道,虽然她是女的,但从今天起,她会像男人一样工作生活。
纪心言笑道:“林乔这个名字好。我们娇儿其实一点都不娇。”
林娇儿红着脸瞪她一眼,给自己鼓气,迈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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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忠扬很快点了四名司使,带到府衙让韩厉确认。
他们找了一个下雨的日子,准备夜里冒雨出发。
这天清晨,公鸡还没打鸣,小雨打在石板路上,韩厉撑着雨伞来到酒坊外。
纪心言起床后,到走廊上伸懒腰。
双臂高举时,觉得远处有人似乎在看着自己。
她随意转头,就见酒坊对面的树下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打了一把大油伞,伞遮住他半张面孔。
他手中提着一个鸟笼。
纪心言愣怔过后,顿时欢心雀跃。
她飞快地冲下楼梯,顾不上晨雨打湿衣衫,一把拉开大门,从积了雨水的石板路上跑过,溅起无数水滴。
韩厉将伞往前递。她冲进雨伞下,仰头看他。
韩厉笑道:“我今天要走,给你送鸟来。”
“要回京城吗?”纪心言有些失落。
韩厉笑而不语。
纪心言便明白,他不是回京城,但要去哪不能告诉她。
她说:“你别忘了答应我的话,一定要好好活下来。我在这等你。”
韩厉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些纸:“这些给你。”
纪心言接过,粗粗一看,吓得瞪起眼。
都是银票,一万一张的面额。
“这是多少张啊?”她问。
“二十张。”
那就是二十万两啊!
纪心言觉得手都烫了。
韩厉说:“不要缝衣服里,太难受。”
纪心言顿了顿,又把银票塞回他手里。
韩厉挑眉:“不喜欢?”
“喜欢!”纪心言道,“就是觉得太多了。你还是拿给……他们吧。虽然我希望你能早点回来,但你心里肯定还是想赢的。你们要干的事应该很需要银子,多一点是一点,赢面大一些。”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甘,从他手中抽回一张。
“我留一张好了,当我们的养老本。”
韩厉失笑,将雨伞压低,伸手在她面上轻抚。
“我知道你在哪心里就踏实了。你好好的,我有机会就会传消息给你,这样你就能知道我也很好。”
纪心言点点头,握着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当天夜里,韩厉带着鲁忠扬与四名司使骑马进入那条废弃的小路。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几章的情节很重要,写出来总是不满意。
明天请假一天,好好梳理一下。
后天中午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