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必须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军事指挥员,不,准确的说,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指挥员,至少现在还远远不是。
尽管过去他也指挥过剿匪作战,但那时候对付的游击队、土匪,都是几十人、十几人规模的小股贼寇,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而且他所指挥的兵力,也就是一个排的骑兵——隶属于民警总局的骑兵,类似于西方国家的骑警。
今天,可以说是他第一次直面规模稍大的战斗,这一伙袭击车队的游击队武装,虽然在指挥上糟糕的一塌糊涂,但其人数却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与负责护卫的这个边防军排比起来,他们在兵力上有着至少三倍的优势。
指挥边防军作战的是一名大士,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当他找过来的时候,维克托的一支烟刚刚吸完,看着躺在雪地上的维克托,这个年轻人显然是松了口气。
随后,年轻的大士向维克托汇报,进攻的敌人人数在九十人左右,但装备落后,缺乏有效指挥,所以,人数上的优势并不能对他们构成压力,他已经向部队下达了命令,准备安排一个突击小队,迂回到森林内侧,从侧翼向敌人发动进攻。
以三十余人的部队,狙击三倍于己的敌人,还敢安排迂回包抄,这位年轻大士的胆子足够大,当然,也可以说他有足够的信心。
出于好奇,维克托向大士同志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说,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计算出敌人人数的。大士就告诉他,进攻时的战斗队形无非就是那么几种,三角啦,梯次啦,纵队啦等等等等。在敌人发动进攻的时候,只要辨别出对方的进攻队形,然后点算一下单个进攻单位有多少人,再估算一下对方攻线宽度,稍一计算便能将对方兵力估算个大概。
大士又强调,说这伙敌人的进攻队形很乱,给人一种无序感,乱糟糟的,小队与小队之间毫无配合,几乎就是一窝蜂的往上冲,由此可见,对方的指挥人员欠缺经验,而且不能有效掌握自己的部队。
或许是因为边防军已经掌握了战场的绝对主动,对于维克托提出的问题,大士都回答的很有耐心,这也让维克托学到了不少东西。
大士的指挥卓有成效,就在从森林中发起的侧翼袭击展开之后,还在负隅顽抗的敌人终于崩溃了,他们在雪原上惊慌失措的四处奔逃,却在丛林外围的雪地上,徒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待到枪声平息,荒原上重新恢复了平静,维克托才在大士的陪同下,从安全的排水渠中站起身。
此时,结束了战斗的边防军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一名下士跑过来汇报战况,就在刚才这不到三十分钟的短暂战斗中,一共有三名边防军士兵战死,另外还有7人受伤。至于说敌人的情况,因为敌军尸体还没有清点,因此不太清楚。
在下士汇报情况的时候,维克托自己绕过挡在公路上的吉普车,转到公路另一侧。
朝对面的丛林外围空地看去,可以看到雪地上至少有二三十具尸体扑倒在那儿,前去查看情况的边防军士兵已经上了刺刀,每经过一具尸体,都会在上面刺上两刀。维克托亲眼看到,有士兵在翻检尸体身上的物品,时不时会将找到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口袋,累死在这样行为,在边防军中很常见。如果较真的话,这是属于违反军纪的,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去管。
维克托穿过公路,从另一侧的排水渠中攀上去,踩着荒地中的积雪,走到一具面朝下扑倒在地的尸体旁边。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幅软皮手套戴上,随后在这具尸体旁边蹲下,仔细看了看尸体身上穿的衣服。
尸体身上套了一件像是麻布制作的棉衣外套,鼓鼓囊囊的,维克托伸手摸了摸,又揪住一块,用两根手指捻了捻,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棉衣,而是一层麻布里夹了枯草弄出来的东西。
他抓住尸体肩膀处的外套,用力扯了一下,想将尸体翻过来。结果,尸体似乎已经冻在了雪地上,死沉死沉的,他努力了两次,都没能将它翻动。
幸好,负责指挥作战的大士和瓦连卡都跟了过来,他们跑过来帮忙,将尸体翻了个个。
这具尸体是腹部中弹,整个腹腔的部位被子弹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青紫色的肠子从腹腔内溢出来。此人在死前显然是挣扎过,而且是扑倒在地上向前爬动过,这种没有经验的行为,是致使他死亡的最直接原因。因为他的肠子在爬行的过程中被拖拽了出来,最后在双腿间淤积了一大团,此时看着说不出的恶心。
维克托先看了看尸体的脸,这应该是个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因为面朝下趴在雪地里,他的脸上已经冻结了一圈雪块,灰白的面皮,张的大大的嘴巴,以及虽然暴睁但却看不到一丝黑瞳仁的苍白眼球,都证明他临死之前有多么的痛苦。
当然,维克托可不是为了查看尸体的死相的,他将这具尸体外套的前襟撕开,看了看里面的衣物。果不其然,外套的里面是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这是秋天的衣物,而在苦寒的天气里,这玩意屁用都没有。
再看看尸体的脚上,那里套着的一双硕大的鞋子,维克托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是用枯芦苇编织的草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尸体的脚上还套有一双单鞋,这双套在外面的草鞋,是用来稍稍抵御一些严寒的。
只看这具尸体就知道,内务人民委员会过去一段时间组织的封锁行动,是卓有成效的,这些像地鼠一样藏匿在丛林、沼泽中的游击队,已经被残酷的封锁闭上了绝境,而提前到来的严冬,更是起到了雪上加霜的效果。
维克托拍了拍双手,从地上站起身,随手将手套摘下来,丢在尸体上,正想同大士说两句话,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士兵哄笑的声音。
扭头朝笑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十几步外的丛林边上,一株干枯的白桦树下,两名士兵正站在那里解着腰带,还有一名士兵则跪在地上,从一个倒地的人身上扒着裤子。
从维克托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那个倒地的人是个女的,她应该是受了伤,但还没有死,因为她的嘴里还在喷着白雾,那是呼吸出来的水气遇冷形成的。
不用问,维克托也知道那三个家伙想要干什么,说实话,这种事情他不想管,不是枉顾军纪,而是他非常清楚,与这些游击队仇怨最深的,就是边防军。
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西乌克兰地区承担着剿匪任务的部队,就是边防军,按照内务人民委员会的统计,在历年的剿匪任务中,边防军每年战死、受伤的士兵,都超过千人之多。而且,游击队在对待边防军俘虏的时候,手段非常残忍,把头砍下来挂在树上,这都只能算是仁慈的手法,其它诸如开膛破肚的,剜心掏肺的,无所不用其极。
或许游击队的本意,是想要用这种手段来压垮对手的意志,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的所作所为起到了反效果。作为长期驻守在环境恶劣的老少边穷地区的一支武装力量,边防军的部队里绝对不缺乏不守军纪但意志坚定的老兵油子,他们在对待残酷敌人的时候,选择的不是退缩,而是用更加残忍的手段报复回去。
维克托还在舍普琴科沃的时候,就看到过一次边防军处理受伤俘虏的手段,那是一支边防军的骑兵队伍,他们把受伤的游击队员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头,然后一群人骑马过去践踏......
战争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会死人,而是在于它能制造仇恨,在仇恨面前,人的思想有多么深远,报复的手段就有多么的残忍。
维克托不想管这种事情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如今西乌克兰地区的边防军,军纪不太好,如果他像个愣头青似的,冲过去阻止,说不定就会挨了自己人的枪子。
千万不要以为他是利沃夫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头头,这些边防军就不敢弄死他。他们的队伍刚刚遭遇了游击队的袭击,然后这些边防军的士兵在这把他干掉,直接把事情推到游击队的身上,谁又能替他去喊冤?
没错,他死了,这些负责护卫他的边防军也会受到处分,不过,即便是处分又能怎么样?让他们复原回家,还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做边防军?内务人民委员会的系统内,就没有比边防军更糟糕的部门了。
如今的维克托或许不会指挥部队作战,但在别的方面,他并不比别人差,尤其是在审时度势以及人情世故方面,他绝对比大多数人都要强的多。
“集合队伍,准备出发,”权当没看到丛林边上正在发生的事情,维克托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对表情有些尴尬的大士说道,“咱们的时间并不宽裕,不能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