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转瞬便是一片静谧, 侍从都在外面候着,也没人关注屋中的动静。
顾令颜刚将这画揉皱成一团,倏尔又察觉出什么似的,猛地惊醒了过来。这到底是太子画的东西, 没说过要送给谁, 她不该这样随意处置的。否则等到下次问起来, 倒不好收场。
“怎么了?好好的画,怎么揉皱了呀。”顾容华歪着头,还维持着先前跪坐在地衣上拾捡东西的姿势, 颇为疑惑的看向她。
地上杂乱成一团,纸张四散在周遭, 还有喝了一半的粉色茶盏也掉落在地,所幸没摔碎,但里头的少许茶水泼洒出来,洇湿了地衣。
顾令颜定了定心神,收拾纸笔的速度愈发的快, 潋滟流光的杏眸眨动了几下, 敛眉淡声道:“刚才忙着收拾东西,脑子有些懵, 没回过神来。”
听她这么说, 顾容华倒也没多问什么,同她一块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后, 扶正那张黄花梨木案几, 把桌案给重新整理好, 将茶盏、镇纸书册、画卷一一摆放了回去。
忙活了好一会, 俩人身上都有些热了, 靠在榻上饮了几口茶歇息了片刻后, 顾令颜才去问:“你刚才说想吃糕点,想吃什么点心?”
顾容华眨巴眨巴眼,说:“我想吃蜜煎樱桃啊。”
顾令颜笑着点了点头:“行,我前段时日刚好在繁云楼买了一些,待会让人去找找还有没有。”
“啊。”顾容华张了张嘴,复又合上了。
俩人刚说了几句话,顾容华似想起什么一般叫了一声,拧着眉头说:“我都差点忘了,昨日我去河内侯家的宴席上碰到了谢元清,他还向我问起你来着。”
顾令颜眼睛瞪圆了些,疑惑问道:“问我什么?”
“他问你近来如何、在做些什么,杂七杂八的说了好些。”顾容华勉强想了一会,最后说,“还向我打听了一番你的喜好。”
顾令颜微一愣神,显然是没想到谢元清居然还会问起她,不由得怔了好一会,方才缓过劲来。
“你怎么说的?”顾令颜偏头问她。
顾容华撇撇嘴:“我正忙着去玩陆博,胡乱搪塞了他几句就走了。”
顾令颜点了点头,拿开腿上抱着的小软枕,趿拉着双鞋走到房门外,轻声吩咐侍从去找些蜜煎樱桃出来。
绿衣应了一声后下去找了,却有一个侍从远远地从外面的小径而来,叩响了青梧院低矮的外门。
顾令颜认出这人是顾审身边的人,便急忙让婢女打开了门将人放进来。
“可是祖父有什么事寻我?”顾令颜靠在门扉上,温声问着来人。
那侍从点了点头,脸上随着笑容显出了道道褶皱,他道:“郎君知道三郎给三娘子寄了书信回来,说想要看一看。”
顾证给家中每个人都寄了书信,祖父自然是有的,何必要看她的画?顾令颜略一思索,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是祖父想要瞧一眼三哥的画。
“好。”她莞尔一笑,转身进去拿那个小盒子。
交代了顾容华让她自个用点心后,顾令颜便拿了盒子往外走。
往外院书房而去的路上,那侍从道:“前些日子一直没三郎的消息,也不知近况如何,今日得了三郎的书信,郎君高兴得喝了许多酒呢,将埋在树下珍藏了多年的梨花白都拿出来了。”
说到这,侍从忽又住了口,一脸忐忑的转过头看向身旁。
顾令颜勾起唇角笑了笑,那双杏核眼中流光溢彩:“祖父怎么又饮酒,待会祖母可要生气了。”
自从去年顾审生过那场病后,杜夫人便不准许他喝酒,除去年节时会盯着让他饮个两小杯,其余的酒全都给没收了。却没想到树下竟然还埋了酒。
“那三娘,可千万别告诉夫人呀。”那侍从声音压低了些,左右环顾了一圈说,“不然郎君的酒又被收走,肯定要责怪奴婢的。”
顾令颜把玩着顾证寄回来的那个盒子,一会打开一会关上,片刻后才在侍从期待的眸光下,勉强点了点头:“好吧。”
闻言,侍从一下子便喜上眉梢,又松了一口气般的,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到书房中时,顾令颜叩了叩门,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后便推门进去了。然而书房里却是一片忙乱,还有一阵扑鼻的酒香味传来。
顾审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叮叮哐哐的一阵乱响,见她进来了,“啊”了一声后说:“颜颜来了啊。”
顾令颜轻轻颔首,走上前去将那个小盒子摆放在顾审的面前:“祖父是想看这个?”她又瞥了一眼顾审的身后,无奈道,“祖父不用藏了,这满屋子的酒味,我又不是鼻子坏了。”
“啊…啊…是吗?”顾审尴尬的笑了笑,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正拿着一个小酒樽。他将酒樽放在桌案上后,视线移到了顾令颜拿来的那个小盒子上。
从中将那幅画拿了出来,仔细翻看过后,他捋了捋短须:“他这画技倒是长进了些,就是太过小气,竟然只给你一个人送了画。”
顾令颜皱了皱眉头,无奈道:“三哥去往河西前,我就跟他说过画的事儿了,何况这幅画也只是草草画了几笔,应当是他抽空的时候随意画的。”
还得得了空闲才能画这么一幅画,哪能有空闲再画多的?就算他有空闲,替他捎信的人恐怕也没空闲拿这么多东西。
顾审哼了两声,瞪她一眼后说:“我自然知道。”
“哦。”顾令颜又委委屈屈的低下了头,状似不经意的说,“祖母昨日才跟我说,将那些酒啊什么的都藏起来了,要是再发现祖父喝一次,就全都扔掉。”
顾审立刻就来了劲,追问了几句,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
顾令颜恰好想要借一本书回去看,便也任他自个在那走来走去的,自己走到书架前一点一点的翻找起卷轴。
“好了,你去将这画拿给你祖母和母亲看看吧。”顾审走累了,便挥了挥手,示意顾令颜先回去。
然而她要找的书还没找出来,便只胡乱应了一声,仍旧在那翻找着。等过了约莫一两刻钟,才将自己要的几个卷轴给翻出来。
出了外院的书房后,顾令颜先去了南风院,给李韶展示了一番顾证的画。李韶没顾审那么多心思和想法,只挂着一抹笑说了好,但顾令颜总瞧着,她似乎要掉下泪来。
“崔大将军都已经去河西了,想来不日就能平定吐谷浑和突厥之乱。等这场战事结束,三哥也要回京述职的。”顾令颜宽慰她,整个人都靠在了李韶肩头上。
崔绍宁是当朝名将,十年前曾大破吐谷浑,收复了数座城池。
李韶轻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到了晚膳时分,顾令颜继续将那幅画拿给杜夫人看,最后直接被杜夫人给留在了正院里头,说改日看够了再还给她。
等众人一一散去后,顾审看了眼爱不释手翻看着那张落日图的杜夫人,微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个倔的,当初秋狩宴上,圣人给他官职都硬是不要。”
“没什么不好的。”杜夫人收起了画,缓声道,“他高兴就行。”
顾审合着眼,手指在桌案上轻扣了几下:“他们几个年纪都不小了,是该把人家给定下了。”
杜夫人将画作按照原来的样子叠好,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盒子里,才抽出空来跟他说话:“我知道,前些日子荀家跟我通过气,说想要四娘嫁他们家九郎。”
“这孩子幼时有点急智,大了倒是没怎么见过。”顾审揉了揉睛明穴,“我先去洗漱,待明日去问一问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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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后,顾审本想直接去找荀尚书打听他孙子的情况,四处张望半天,却没看到人。
“顾老怎么还没走呢。”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过来,带着三分笑意,“可是在等什么人?三弟还在殿里没出来,阿耶许是有事要吩咐。”
顾审回过头看去,瞧清楚来人时,暗自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挂上了笑:“并未等什么人,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比不得大王这样年轻力壮了。”
越王也跟着笑了声,同他一块步下含元殿门前的数道台阶。
俩人都未曾说话,顾审跟越王不熟,更是不会轻易开口,便一直沉默着往官署的方向走着。
但越王却显然是等不及的,他偏头看了眼顾审,随后说:“侍中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见多识广,算什么年纪大呢?”
“大王谬赞。”顾审没多说别的,只这么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
任谁都能察觉出他不愿深交的心思,越王并未气馁,反倒是更热络了些:“本王有些关于河西此次战事的想法,想要请教侍中,不知侍中可有空闲?”
顾审脚步不停的往前走着,温声说:“兹事体大,审不敢妄言,自己知晓的也不多。大王若有疑问,不妨去问此次经手河西战事的人,想必比审的见解更为深刻。”
越王停下了步子,从牙缝里挤了个好字出来,立在原地盯着顾审的背影良久,一甩袖子,又重新朝着含元殿的方向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