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行宫中,李若昕像散了架一般靠在榻上,她从长安带来的贴身侍女冷露上前,轻轻为李若昕宽衣。脱得只剩下一层亵衣后她小声惊呼道:
“娘娘!”
李若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亵衣,不由地苦笑。果然,身前和双腿前侧因为在地上摩擦太久早已浸满了点点血迹。
“没事,你找点药来,擦擦就好了。”
华灯初上,李若昕听见外面大约是在大摆宴席举酒欢庆,弦歌不绝酒肉不断,慕容恭慕容彪之流估计喝得宿醉。只是,没有人来请她这个王后,甚至没有人来问问她的伤势。
她让冷露给她擦完身子后就离开了,一个人靠在被子里静静。嫁过来快十二年了,人事凉薄不是没见过,再多的苦也生生受着。嫁过来之后她才知道,她在北燕的处境是怎样的恶劣。
北燕国内向来就有亲唐和反唐两股势力,两者交锋往往反唐势力占据上风。但当初北燕先王慕容思仰慕大唐风华,力主向南方政权学习,引起了北燕贵族集团的不满。慕容思晚年八子夺嫡,杀得北燕王都黑水城血流成河。十四年前,慕容思堂弟慕容恭之妹慕容明月和其子慕容彪携手,率八千铁骑打着恢复北燕正统的名号杀入黑水城平定叛乱,将如今的北燕王、也就是她的丈夫慕容恭送上王座。因为慕容彪和慕容明月都是坚定地反唐派,在当时镇国长公主慕容明月的主政下,国内反唐势力一度甚嚣尘上。意外的是,两年后,她李若昕嫁入北燕,慕容彪摇身一变成了亲唐派,反手就将她姑母慕容明月置于死地。
虽然亲唐派一度抬头,国内反唐势力仍然时时刻刻敌视着这个来自大唐的王后。这十二年来,她时时留意处处小心,又拼命练就一身过硬的功夫,方才在这夹缝中苟延残喘。刀头舔血的日子过惯了,偶尔还会想起长安城中的纸醉金迷,每每想起,总是无可奈何地反衬了她的孤凉。
“笃笃笃”
隐约传来敲窗户的声音。
一个白色的身影飘了进来,李若昕吓得一抖,扯得她浑身生疼,看到白色的影子后才心定下来。
“月姑娘,是你啊。”
“你这儿没人,来看看。”
月汐说话向来简洁,加之她长年纱巾覆面,声音也有几分神秘而缥缈不定。
“你不该硬接那个人的。”
李若昕闻言垂下头,“我知道,慕容彪是很强我打不过,可是他都已经打上门了,我能怎么办。不过……还是谢谢你,要不是这些年你教我的鞭法,我恐怕不能保全自己。”
“你也算努力,能接下他这些招。”月汐打量了一下靠在榻上的李若昕,她脸色不太好,双手无力地垂在被子外,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放在榻边道,“治淤伤的。”
“谢谢你,月汐……”李若昕微不可察一叹,“今天校武场你在场?”
“嗯。”月汐的目光突然转向别处,纱巾下只露出来的一双好看的眼睛显得空落又迷茫,“他确实……越来越厉害了。”
李若昕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从妹妹李若昭的信中已经知道了月汐和北燕的牵扯,却终究不便直言安慰她,说到底月汐走到这一步,她安和元年嫁过来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得再多,说出口也只剩试探性的一句:“不去见见他们吗?宴会上他们可能都在。”
“不必了,”月汐冷冷道,“我回北燕主要是替小傻子办事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明月楼有事,我也该回去了。”
月汐向来话少,大约只有再提到李若昭的时候,才会多言语几句。
“昭妹?昭妹她过得还好吗?”
“放心,她现在状况比你好,何况有我在,不会让她有事的。”
“如此就好,那就多谢月姑娘了……”
月汐身影一闪,又消失在窗边。
远处灯火迷离,月光也难与之争辉。月汐站在山顶,清澈的瞳眸映出闪动的光芒。再多感慨,也只剩声轻叹。
北燕王都黑水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黑水城的另一角,素和骓却偷偷离开了宴会,潜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
“大人。”他恭恭敬敬地向着对面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行礼道,“一切皆如大人所料,北燕上下,确实以太子慕容彪为尊,其实力,只怕是北燕王也要忌惮几分。”
“还有呢?你就打听到这些?”
那个裹着黑斗篷的声音冰冷而慵懒,却足以让素和骓战战兢兢。
“小人发现有个意外,那个北燕小王后,倒是十分有趣。
“今日小人以良马相诱,果不其然,太子慕容彪为显示其不容动摇的地位,派出的人都是自己那边的人,没想到都失败了。偏偏王后出手,才收服了那匹烈马。慕容彪发现收服烈马的不是他自己这边的人,为显实力,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王后出手,两人真刀真枪地打了一场。”
“王后打赢了?”
“没有,输了。”
“呵,那有什么好说的。”黑斗篷语调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北燕王后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论女人,她比得过当年的明月长公主吗?十五岁带兵拥立她哥哥慕容恭即位,何等流光溢彩天纵奇才,两年后不照样被慕容彪整死了。”
“大人您说的是,您说的是。”素和骓立马赔笑脸道。
“好了,国内向来不安定,我也该回去了,你在这边好好看着。有情况,我会命人给你传信的。”
素和骓跪下来伏在地上,他知道面前这个主子最喜欢让别人跪在他脚边说话。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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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山背靠高原自西北向东南延伸,高山冰雪融水顺着两山夹谷之间蜿蜒而下形成张掖河、冥水等众多河流,形成一片又一片谷地。这样的谷地地势平坦附近又有水源,加之大唐已无力照管,倒成了行军驻扎的好地方。
胡天八月即飞雪,这里是大唐西北边疆北风最先到达的地方。寒风凛冽,卓圭裹着厚厚的狐裘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不苟言笑,神色复杂地向东望了一眼。
“卓公子。”风波庄下分管西北事务的堂主胡义恭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北燕那边事情怎么样了?”卓圭面色寒冷地扫了一眼四周,这个秘密的营寨,驻扎着这些年他和胡义恭网罗当年凉王爷麾下的余部。十一年过去了,当年十几二十几岁的吏卒们,早已成了老兵。尽管如此,因为一直坚信收复河西有望,他们又重新聚集在风波庄的麾下,随时为这片土地奉献生命。
“月姑娘来信说万事具备,就等您这边一声令下。”胡义恭把头埋得更低,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在庄主面前看起来和和气气叫人如沐春风,私下里行事向来心狠手辣,在关中人称他“白圭再世”,在这西域商道上还有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称号——“笑面阎王”。
“嗯,很好。”卓圭踏着结满冰霜的枯黄的草地,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妹妹那边让我们九月份务必开始动手,迟则生变,我们明日开拔,传信让月姑娘动手吧。”
胡义恭知道此事关系庄主的河西之策,于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