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望之走后,若昭还在李世默的腿上神游天外。他盯着趴在他膝上的女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地觉得好笑。他想,开始若昭一定是把他的腿当做舒服的软垫了,然后索性就一直趴着。话说到一半她多半是突然发现自己趴着的是什么,想挣扎着爬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
见惯了作为庄主和长公主的她将万物盘算于手掌之中的从容不迫,刚刚的她,就像一只慧黠机灵的小狐狸,因为毛茸茸倒变得笨拙起来,让他欢喜得不行,甚至生出了一份想逗逗她的心思。
不过,看这样子再逗下去只怕她会炸毛。李世默拍拍她的肩膀。
“他走了。”
“啊?”若昭下意识弹了起来,复而想到背上那股按着她的力,刚想继续趴回去才发现那股按着她的力没有了,又用双手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
“小心点,别着凉。”李世默看着她温温地笑了。知道她双腿无从着力,双手撑不了多久,便扶着她重新躺回被子里。
两人一片沉默,若昭斟酌了一下,决定把刚才稀里糊涂的行为解释一下。
“刚刚……”
这句话是两人一起说的。
看到李世默开口,若昭像缩头乌龟一样闭上嘴巴,她甚至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警惕地咕噜噜打转。
“殿下你先说你先说。”
她心虚,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李世默知道她这点心思,不禁莞尔道:“刚刚庄主为何执意要让孙望之找到关河?”
每当李世默称呼她庄主的时候,那多半就是正事了。他轻轻把那尴尬的一页翻过不提,若昭感念不已。
她脑海中飞速回想了一下刚刚她魂丢了之后李世默和孙望之的对话。
“原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他交出关河?那你为何还要顺着我的话要求孙望之?”
还说什么“她说你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孙望之只怕气得血都要吐出来。
“我自然信你。”
李世默看着躺在榻上就差把头捂在被子里的若昭,虽然内心越看越欢喜,但脸上除了一如既往微勾的嘴角,倒是丝毫不显异样。
“其实这个问题……”若昭发现把自己捂得太严实不太方便说话,看到李世默没打算继续和她计较刚刚的事,便松了口气被子拿下来。
“归根到底只是一个问题,剑门关的事情,到底是公孙枭干的,还是天师道的人干的。”
这也是李世默困惑的问题,“为何姑母一口咬定公孙枭和剑门关的事无关,其实我觉得,孙望之的说法未尝说不通。公孙枭谋刺钦差嫁祸天师道,朝廷派张怀恩来替他收拾天师道。借刀杀人,动机、条件都解释得通啊。”
若昭叹了口气,“从面上看,在世默你入蜀之前,剑南道节度使公孙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巴蜀治下不稳,民众信奉天师道造他的反。”
“他和朝廷之间的关系有问题吗?”
“他在朝有张怀恩作保,没有问题。”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截杀你这个钦差得罪朝廷呢?就算他可以嫁祸给天师道,但难免朝廷还是会有责难之声。在他御下已经焦头烂额之际,会去得罪朝廷让他对上对下都腹背受敌吗?就算他真的想借朝廷之手,长安政局风云变化,他怎么就能保证派来的一定是他的后台张怀恩呢?”
李世默闻言点头,“确实风险太大,而且没有必要惹这个麻烦。”
对于李世默很快能想通其中的关节,若昭满意地点点头,“他不愿意影响他和朝廷目前还算和谐的关系,这是我一开始就觉得剑门关截杀一事不是他干的原因。然后,就是你说的剑门关一事的全过程,让我更加坚定了这个判断。”
李世默越听越觉得兴味盎然,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榻上那个红晕刚褪去,还有些虚弱的女子。她洞若观火的模样,实在是,太迷人了。
“此话怎讲?”
“关于公孙枭截杀钦差的动机,除了嫁祸天师道,借朝廷张怀恩之手除掉天师道以外,还有别的吗?”
“目前没有。”
“那么如果你是公孙枭,你会怎么布这个局?”
李世默自己并不擅长布局,但他还是顺着若昭的话想了想。
“我会……嗯,伪装成天师道军队的样子,完成截杀之后,留几个活口作为目击证人,然后让他们回长安城告知朝廷。”
“对。那么,在这几个环节中,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
“回长安报信?让朝廷相信这件事是天师道所为。”
“非常正确。那么,我们回到一个月以前的龙州江油关。世默你说过,当时你转道阴平,在江油关客栈偶遇的人就是剑门关截杀你的人。”
“对。我是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所以基本肯定应该不是演的。”
“他们打晕了你,而你当时身上是带着尚方剑的。所以,他们之后一定认为你就是这次剑南道黜陟使,朝廷下了诏书昭告天下的钦差。”
躺着说话实在不太方便,若昭在榻上扭了扭,李世默赶紧扶住帮她侧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
“如果剑门关整件事是公孙枭策划一出戏,那么他一定会想办法把钦差遇袭的消息传回长安。无论从职位从身份来考虑,作为朝廷钦差、宣王殿下的世默,你都是最适合作证词和通风报信的那个人。
“但是,他们把打晕的你连同尚方剑,送到了绵州,而不是长安。
“一个布局的关键节点,往往能暴露布局者本身的身份和动机。公孙枭这个局,最关键的在于一个足够可信的证人回长安报信,而你明明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环环相扣的一个局,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又有一个最关键的人,他们居然没有迈出那一步。只能说明这个局,根本就不是最初想象的那样。”
若昭顿了顿,迎上李世默惊疑的目光。
“这,就是破绽。”
又是那一双眼睛,淡然、从容,能窥见天机玄妙,璀璨到最明亮的太阳也不过如此。李世默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安静下来,回到剑门关这件事来。
可是自己的心,实在是太吵了啊……
来来回回反复思忖整件事的经过,李世默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有没有可能是……我在江油关遇到的是公孙枭的人,只是在我被打晕了之后,又有一批人救了我?”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若昭对于李世默能够发现问题非常满意,“如果是有人从公孙枭的手中救了你,事关公孙枭的大局,那么双方之间必然会发生及其激烈的冲突。但虞让在龙州暗中查访的结果是,没有。”
“虞让?”李世默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惊诧,“他怎么会去龙州?”
若昭颔首,“我入蜀之前见过虞让,我们兵分两路,他去龙州江油关找你,而我最初的打算是直奔益州。只是很巧的是我在绵州遇到了你,就让他从龙州赶过来了。”
“你知道我到过龙州?”
若昭摇头,“不知,只是以我对你心性的了解,你不会放弃寻找剑门关伏击的真相。金牛道走不通,你最有可能的是转道阴平,从龙州入蜀。”
拍案叫绝的分析,动人心魄的聪慧。
李世默脑海中只剩下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