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默几乎要把她灼烧的目光下,若昭的心弦也随之颤动。他过于惊绝的目光啊,实在是快把她的心湖烧干。
世默,求求你,别这样看着我,你不知道我会疯的……
像只鸵鸟一般,她偷偷扯了扯被子,把半边烧红的脸遮住。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李世默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眼神不对,他轻咳一声,把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一边。
“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嗯……”李世默努力把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儿的神魂拉了回来,“如何排除公孙枭在剑门关动手的可能。”
“对,那……还有问题吗?”
“地点,”李世默回想起剑门关伏击时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们是在剑门关通关之后被截杀的,没有剑门关的配合,伏击不可能那么顺利。这个地点条件,目前牵涉其中的势力,只有公孙枭能做到。”
“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剑门关后截杀只有公孙枭能做到,所以,这个局如果真的是公孙枭布的,他会把这么明显的把柄落到我们手里吗?
“所以,这不是指证公孙枭的条件,而是嫁祸,这是真正的布局者嫁祸公孙枭的手段。”
“难道此事真的是天师道所为?不应该啊,天师道猖獗是不假,可是剑州与汉州并不接壤,中间还隔着绵州,剑州和绵州皆是征南将军杜宇治下,我们从绵州过来,那边完全没有天师道活动的迹象……”
李世默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来,因为他脑中一些缥缈不定的猜测正在逐渐牵丝成线,逐渐贯通成一条清晰的链条,一条说出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
“征南将军杜宇,天师道和他……勾结?”
若昭斜倚在枕头上,看着李世默脸上堪称精彩绝伦的表情变化。
“就是如此。”
“那么,天师道布这么大的一个局,甚至不惜勾结朝廷命官,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昭看着李世默已经接近真相,却又不敢一脚推开真相之门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殿下你看看自己的处境,不就知道天师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我?”
“拉一个我朝三皇子、陛下钦封的宣王、朝廷剑南道黜陟使上了他们的贼船,难道还不够这个局的分量吗?”
“我……那我们这还是,上了贼船?”
若昭颔首,为了让李世默心安理得一点,她补充道:
“为了向天师道借兵入益州,也算是我们自愿上的贼船吧。
“我猜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先和掌管剑州的征南将军杜宇勾结,在剑门关之后设伏截杀钦差,然后利用抓住的关河、凌风,还有阿澜姐,也就是雪霁的性命来要挟你和他们合作。不过出了点意外,他们抓住的是会易容术的阿澜姐,而你逃了。所以他们在阴平道和金牛道上可能经过的州县都派出了大量的人手搜寻,恰好在龙州江油关客栈抓到了你。但是,大约是眼睁睁看到殿下你翻山越岭意志不凡,他们觉得你可能不太会受他们挟持与天师道合作,去反朝廷任命的剑南道节度使。所以,他们换了一个策略。”
“让我一路见证剑南道在公孙枭治下的民不聊生,然后对天师道的所作所为产生认同?”
“差不多如此,”若昭补充道,“为了保证你随时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派出了孙望之,一路监视你、诱导你,最后把你引到了汉州天师道的老巢。同时,为了分去公孙枭在你身上投入的注意力,他们在找到你之后,向朝廷透露了剑门关伏击的消息。这就是为什么剑门关截杀发生在腊月初七,而朝廷得知此事是在二十日之后的腊月二十七。”
李世默点点头,不仅串联了他所有的经历,而且,严丝合缝,全部解释通了。
“还有两个问题。”
若昭分外欣赏李世默这样善于发现问题的眼睛,这样相互提问解决问题的过程,本身就是对事件的梳理和对能力的提升。
“你说。”
“其一,征南将军杜宇作为朝廷命官,无论是战绩还是政绩都可圈可点,为何要答应配合天师道这群亡命之徒?”
若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其二呢?”
话说到兴头上,李世默和李若昭之间也不存在什么殿下与在下、姑母与侄儿了,不知不觉间已用“你我”相称。
“其二,按照你刚刚所说,一个布局的关键节点,往往能暴露布局者本身的身份和动机。在天师道这个局中,最关键的应该是我本人的动向。那么,接近我、监视我、引导我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这个局中最关键的人物。”
大概还是对这个人情绪复杂的原因,他顿了顿,才接着道:
“孙望之,天师道要足够信任他的对天师道的忠心、或者这个局本身的认同感,而且,天师道也足够信任他的能力。所以,他绝不像他口口声声说的那样,在天师道没什么地位。那么……他是谁?”
犹疑很久,李世默终于问出了整个局中最关键也是最迷惑人心的问题——
“孙望之是谁?”
若昭没想到李世默学习的能力和速度居然如此之快,一眼就看到了最核心的问题所在,一眼就看穿了她之前隐瞒他的事。
若昭无奈地笑了,用尽量轻描淡写的语气道:
“你把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合起来看呢?”
“嗯?”
李世默一开始没听懂她的话,当他把所有纷繁复杂的线索、所有眼花缭乱的细节合在一起,把蛛丝马迹连缀成线,他又一次,被这件事的反转震惊。
“孙望之……就是杜宇?”
若昭点头。
“所以,看起来是天师道找杜宇合作布了这个局,实际上是……杜宇勾结天师道,布了这个局?”
若昭继续点头。
“他本人就是布局者之一?”
“唯一的解释。”
“你早就知道他是杜宇?”
若昭苦笑,她好像,又一次骗了他呵……
“对不起。”
又一次不假思索的道歉。
不过,这一次李世默没有再执着于谁骗了他,谁隐瞒了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对面前这个女人才华的惊羡和仰慕。
“那,有别的佐证吗?”
“关河。”若昭终于把问题绕回了最初的起点,“你刚刚问我为何执意要让孙望之,或者说杜宇交出关河,这就是我逼他交出的佐证。他和天师道的目的不过是拉你上贼船,而不是要关河凌风阿澜姐的性命。他们不过是要挟你的砝码,所以,一定还好好地在天师道或者是在杜宇的掌控中。凌风武功高强,或许可能逃出生天。雪霁身份有些尴尬,你出面讨她于情理不通。只有关河于情理上说得通,而且依你所说,应该是身受重伤,所以落到他们手里一时半会可能逃不出去。
“刚刚和他谈条件的时候,我们把话说得很绝,大有见不到关河就不打算走的架势。你猜杜宇现在在头疼什么?”
李世默抿嘴笑了,“那他一定在想如何把关河送到我们面前,而且还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办法。”
“对啦!”若昭终于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的,就差拍手叫好了,“可他忘了,如果剑门关伏击和他和天师道真的无关,他不可能见过关河长什么样,也不可能确定关河的死活。而当我们提出要找关河的时候,默认的前提就是关河还活着。可是你看他既不反驳关河还活着这个前提,也不问问你关河长什么样,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关河送到你的面前。这,就是破绽。
“孙望之知道关河还活着,知道关河的长相,还把剑门关伏击一事引导向公孙枭。”
若昭眼中精光一闪,说出了让李世默记忆终身的话——
“剔除不符合身份的事件叙述和别有用心的指向,就是真相。”
“而这些剔除掉的东西,又恰好暴露了这个人的身份和目的。”
“这,就是洞察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