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敬王和丽德妃原本的谋划中,沈青绾夜访正阳宫请求皇后出手,卫皇后这个向来没主意的一定会请示寿康宫的陈太后。以陈太后的贪婪跋扈,在得知储秀宫必然出手之后,一定会要求卫皇后抢在他们前面动手,这就实现了引正阳宫入瓮的计策。
随后他们的计划,是请陛下出面,给正阳宫和东宫定一个谋害郡主的大罪,从而达到打压皇后,示好郡主的目的。
直到他们在讨论过程中,在一旁一句话都未多说的沈青绾冒出一句:
“既然娘娘和敬王殿下如此确信皇后会下药,为什么不顺势,把郡主骗到手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开始李世训为稳妥起见,又考虑到正阳宫可能横插一棍子,并不打算真的亲手取了公孙嘉禾的清白。而沈青绾的一句话,则让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是正阳宫下药,那么此事的缘起,就有了替罪羊。而因为皇后的手也不干净,自然不敢在陛下面前告他们一状。
这样一来,在打压皇后之余,还能将东阳郡主娶到手,可谓一箭双雕之计。
四人抬的肩舆在夜色中踏过一路的寂静,窗外的月色隐没在层层流云之中,雉羽的影子晃动如鬼魅。李世训轻轻瞥了一眼被一掌拍晕靠在他肩头的公孙嘉禾,脸色阴鸷而沉笃。
挤在肩舆中的丽德妃不安地望了一眼漫漫长街,回眸便看见已经昏迷的公孙嘉禾。
“去哪儿?”她问,“这事儿需得掩人耳目,不可在储秀宫。几日前问你,你只说还在找,现在总该定下来了吧。”
“此事绝密,之前尚且不方便说,还请母妃见谅,”李世训冲着车轿外的人唤了一声,“去敛芳宫。”
“你早就定了吧,之前不说,是要瞒着谁吗?”
正阳宫位于东六宫的中央之所,敛芳宫则在东六宫的最北端。小轿一路向前,周遭景色千篇一律,丽德妃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问道。
“难道是……沈青绾?你怀疑她?”
“这倒没有。”李世训沉声答道,“实在是此事险之又险,多一个人知道总是多一份不安全。儿子未曾告诉母亲,也是不想让母亲遭此风险。”
轿夫轻快而稳健的步伐后,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裹着漆黑的斗篷,迈着更加轻健的小碎步,隐没在重重宫墙的阴影中。
她紧紧跟随着一路向北的轿子,时而滞住脚步凝神观望,层层叠叠的阴影中偶尔露出一双圆圆的缀了珠花的鞋子。
此人正是丽德妃母子口中的沈青绾。
眼看着跟踪的目标并无转弯的动静,沈青绾差不多估摸出敬王殿下的目标。得了个空档,她拧身,踮起脚尖,向西六宫折返而去。
她此时此刻正在做的,正是她真正的主子,李若昭交给她的第二个任务——前往北衙禁军的驻扎地,向龙武将军关河求救,请求他出兵前往敛芳宫,抓一个敬王欲对东阳郡主不轨的现行。之前分别引诱储秀宫正阳宫对东阳郡主动手,这第一个任务,她完成得颇为完美。
希望第二个也能如此顺利。她默默念叨着,手心微微出了汗。
北衙禁军以宫城北大门玄武门为中心,夜间轮值戍守的处所位于玄武门偏西。和西六宫的储秀、清泉诸宫在一路。沈青绾不敢有耽误,她裹紧了那身伴随着她在宫里走夜路的黑色斗篷,绕道西六宫的主路,小碎步跑得飞快,像淹没在夜色中的鹰。
“诶?什么人!”
清泉宫的婢女采艾正准备关上宫门,恰好看见门口一溜儿的黑影。她一向泼辣干练,加之自家主子宁妃娘娘叮嘱过,今夜东阳郡主留宿宫中,需得留上一万个心眼,眼瞧着宫门前一个黑影跑过,二话不说提起裙摆就追。
“站住!什么人夜里鬼鬼祟祟。”
沈青绾穿了一双精致却蹩脚的宫鞋,加之盯着敬王的动静跟踪了一夜,哪里跑得过行事风风火火的采艾。没跑两步,绕到转角的墙影下,采艾一把揪住那人猎猎作响的披风角,探着脑袋望向风帽下的面容。
这一探,让一向伶牙俐齿的采艾噎了半晌。
“你是……宛嫔娘娘?”
她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神眨巴眨巴,傻愣了片刻,努力回想,似乎自家娘娘,颇为关心宛嫔的动向?
随即赶忙行礼道:“奴婢不知是宛嫔娘娘,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没事……”
既然被清泉宫的人抓了个正着,沈青绾正好靠在墙根喘了口气,她理了理头上的风帽,将一张如初春嫩桃的脸半遮掩住。
“还有些事情,打扰采艾姑娘了。”
她勉强撑起身体,作势向北边继续奔去。
“采艾!”
两人这厢正靠着墙根说着话,一阵如清风的声音吹散躲在高墙浓阴下的窃窃私语。
“关个宫门怎么关了那么久……”
浅碧色的宫裙摇曳,墙角转弯处一个如兰悠远清雅的身影踏着沉稳的步伐款款而来。话说了一半,来者声音随之一转。
“是你?”
沈青绾拽着风帽的手怔忡片刻,她也没想到,来者正是——
“给宁妃娘娘请安。”
她赶忙福了福身,礼数不敢有差。
宁妃亦没想到在此处见到沈青绾。自沈青绾入宫被宁妃识破身份,两人为掩人耳目,甚少明面上来往。此时此地并不寻常,宁妃心知有异,便和颜问道:
“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她怎么在这儿?
沈青绾一阵苦笑,怎么说呢?她家主子布了好大一个局,为了一箭多雕解决东阳郡主的婚事,顺便敲打敲打太子和敬王,正阳宫储秀宫北衙禁军被她排在宫里当棋子玩,一时半会儿实在解释不清楚。更何况,她沈青绾被送到宫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宁妃娘娘的安全和手上干净,自然不能多说。
见裹在披风下的小丫头为难,想到这小丫头比自己儿子还小上几岁,就被送到宫里受这等苦楚,宁妃亦有些恻隐。她携了沈青绾的手,立在墙角环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低声在她耳边道:
“本宫知道事情有些复杂,到我宫里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