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青绾是不敢到宁妃娘娘宫中的。
毕竟她从一开始存在的意义,就是暗中护宁妃娘娘周全。加之此刻还有东阳郡主等着她救,更不敢去宫中耽误时间。
“事情有些急,请娘娘恕嫔妾只能长话短说。”她立在宫墙跟下阴影最深的地方,一再福了身,眼前是清泉宫倾泻而出的灯火,暖黄而迷离,可望而不可即。
“东阳郡主在敛芳宫有难,嫔妾前去拜托关将军出手相救。”
“关河?”
“是。”
这件事宁妃大致听李世默提过一嘴,说是太子和敬王只怕都会拿公孙嘉禾的婚事做文章,但依风波庄庄主的意思,嘉禾目前谁也不能嫁。所以就有了今晚一场围绕东阳郡主堪称群雄逐鹿的大戏。
脑中飞快理了理前因后果,宁妃突然道:
“你不能去。”
“什么不能去?”
“关河。”
“那郡主……”
“不是不让你救郡主,”宁妃心知公孙嘉禾还在敛芳宫,清白大有可能不保,只得长话短说,“如今你去找关将军,关将军带人去敛芳宫抓了个正着,等到陛下相问关河又是如何得知这等宫闱秘事,他该如何作答?”
宁妃一再反问,“能说是你告诉他的么?”
当然不能。
她沈青绾只负责主子说什么她去做什么,从来没有多想过,后续该如何收手。毕竟她家主子都有办法,作为一枚合格的棋子,她需要做的,本就是不该多问。
见沈青绾傻愣着,宁妃继续温和出言道:“所以,此事本宫去说,远比你去合适。你是庄主安插在储秀宫最得力的一枚钉子,目前我们在宫中行事一切顺利,都是因为你在暗,而她们在明。当初吏部考功司的案子,你在其中出力不少吧?”
是……
沈青绾心中默默应了一声,是她在储秀和正阳两宫中周游盘旋,才让双方为考绩一事大打出手,最后以太子赔上一个吏部尚书郑光弼告终。
“但,”宁妃的话她不敢说一声不,她家主子的话也不敢反驳。沈青绾开口,只剩下嗫嚅,“我们家主子说过了,说宫里的事,娘娘能不插手,尽量不要让娘娘动手。这也是嫔妾存在的……意义。”
“你们家庄主高义,本宫心领,来日见到庄主,还请宛嫔代为转告本宫的谢意。”
宁妃理了理鬓间的碎发,目光越过重重屋檐,望向远处。沈青绾没看清,宁妃的目光所及,到底是向东还是向北。
“有些事,本宫毕竟在这宫里呆了十几年,出面处理比你更为妥当。更何况,本宫也有想做,而且不得不做的事。”
最后一句话已经有了苍凉决绝之意,温和清隽如山间清泉的宁妃骤然说出这样的话,令沈青绾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宁妃轻轻拍了拍沈青绾的颤抖的肩膀,“你现在就抓紧时间回到储秀宫,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门,只当什么事都不知道。剩下的,本宫会一一处理。”
而此时北衙禁军的内间,北衙禁军统领张怀德,正与另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身形颀长的人对坐饮酒。
“宣王殿下。”
酒已温,对坐的两人间缕缕热气盘桓,长夜寂静,唯有滴漏不眠,一滴一滴似檐下冰凌消融,盛夏仿若初冬。
张怀德把一杯温酒满上,递到李世默眼前。去年四月长公主二十岁生日宴,李世默暗中找他前往柔淑宫,顺手向他送了个张宝权的大礼,两人的关系倒是“意外”进了不少。这次宣王殿下暗中前来,张怀德亦不敢怠慢。
“宣王殿下暗中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见证了宫中内侍足以掀起的风浪,李世默不敢轻侮,又不愿卑躬屈膝,只是礼数不差地抿了口酒,笑答,“过来向张统领借个人。”
“关河?”
“正是。”
“殿下倒是颇为看好这稚子?”
李世默最初选择关河,他也不得不承认,是利用了关河对自家妹妹溧阳公主的那点心思。彼时势弱,用人最需忠心。后来屡次合作,关河的能力、心志,皆是可造之才,他和若昭,都生出了好好培养关河为心腹的心思。
这些话都不能多说,他浅浅宕开一笔道:
“看好谈不上。只是,不敢向张统领借其他人。宫中势力盘虬错杂,张统领是陛下的人,本不必蹚这趟浑水。目前举宫皆知关河跟着本王去过剑南道,用关河,旁人只会以为是本王的意思,张统领自可保身上干净。”
话说得妥帖,礼数更是不差。宣王殿下霁月清风的气质本就容易让人心折,张怀德在宫中也算阅人无数,私心里唯独看好宣王殿下,自忖和他这气质不无关系。
“作何事?”
太过火的老奴可不干。
“当然是正义大事,”李世默笑得松快,“张统领放心好了,请关将军出手,一切都顺理成章,绝不会让北衙禁军背负擅兴出兵,私相授受的罪名。”
“何时?”
“等时机。”
这话越说越玄乎,张怀德都不由笑出声,“既然有时机,又符合天道人心人情大义,到时候时机一至,关将军自会出手。宣王殿下何必亲自过来走一趟当个说客?”
大抵是知道自己这套说辞实在像是打太极,李世默亲自斟满一樽酒,颇为诚恳敬向对面,“今夜或许会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至于走向如何,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本王过来,只是和张统领,”酒已递至,李世默自己也抿了一口。
“喝口酒罢了。”
去年四月也是,李世默前来找他,只是说柔淑宫可能会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果信他,就亲自去看一圈,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他信了,于是带人把火烧柔淑宫的皇后、太子、敬王遇了个正着,顺便带走了他的心腹大患张宝权。
时隔一年,同为生辰宴,一模一样。大抵唯一不同的是,面前这个人,似乎更加练达而沉笃。
并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只是一个局罢了,一出宣王殿下在暗中操盘的棋局。宫中所有人,都会如命运的齿轮一般向着既定的轨迹旋转啮合。如此苦心孤诣地在宫中做局,指向又如此明显地针对敬王和太子。他想不多心也难。
斟酌片刻,张怀德开口问道。
“殿下有无心思?”
嗯?
李世默眸间清明,似有不解地看着他,让张怀德不由再行解释。
“意欲乾宁宫,问鼎宣政殿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