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整个后宫乃至整个朝廷来说,隆平十三年的春天,没有比河东节度使卫茂良入京更令人在意的事情。外臣入京,尤其是手握一方兵权的武将,总是更引人注目一些。譬如安和元年薛骁敬入京,再比如说隆平九年那场掀起血案的入京,或者是隆平七年魏博节度使何献携二子一女入京,无一不掀起这前朝后宫的动荡。
各方唱罢又登场的势力,似乎都怀揣一份惴惴不安的心思,等待某个既定的事实又充满变数的未来。
时间一旦有了节点,很多事情就生发出截然不同的意义。
比如,气氛一向不好的储秀宫,还没恢复德妃之位的丽妃娘娘已经快把手边的桌案磨掉一层漆。
“卫茂良入京,陛下明摆着要抬皇后太子的地位。我们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世训只是玩味地看着对面绞手站着的沈青绾,他一抬头,沈青绾便把手绞得更紧。
戏弄够了,李世训松快地笑笑,“至于有没有办法,卫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是等他入京再说。”
那就一切等卫茂良入京再说。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安守在清泉宫一角溧阳公主李世语和时不时守在清泉宫后门的关河,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天究竟是如何变的。只是每到约定见面的时候,关河便蹑手蹑脚凑近清泉宫,洒些银钱遣散守卫,在后门敲三声,停一刻,再敲三声。
小语!
当然不敢喊出来,最多在心里过过嘴瘾。
“关河哥哥!”
娇俏的少女迈着一蹦一跳的步子,是整个清泉宫里唯一明亮的色彩。隔着一扇门,关河能听见她头花跳动摇晃的声音。
“嘘——”
门一开,关河一手拉着门环,一手比着对李世语挤眉弄眼。
“公主殿下声音小一点。”他一再环视周围,“臣是偷偷来见殿下的。万一叫人发现,公主殿下和宁妃娘娘都要受臣拖累,臣罪过可就大了。”
“那你说,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救我出去呢?”李世语一双眼睛水汪汪,她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泪眨了进去,“还有嘉禾姐姐,我真的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十六岁的小姑娘正在一年一窜个子的时候,关河第一次见她,李世语还不及他肩高,如今只比他低半个头。
不用再弯腰便能看见她如蝴蝶般忽闪忽闪的眼睫,还有上面沾着的星星点点的水色。关河伸手,几乎是颤抖地,手背碰了碰李世语的眼睛。
“不哭不哭,应该是快了。”
李世语撇了撇嘴,嫌弃似的躲开了关河的手。
“谁哭了,我没哭!我就是呃……”
正说着一半,小丫头没忍住抽了一声。
关河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
“我……”
肉眼可见的红晕从脸颊漫到耳根,李世语用手背遮住半边脸,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他。
“反正我就是没哭。”
关河一再抿嘴,也把笑意憋了回去,他柔声。
“好,没哭,没哭……殿下等等!”
他忽然高声,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李世语推了进去,“砰”地一声合上清泉宫后门。
不明所以的小姑娘在门背后拍得激烈,“关河哥哥,怎么了?”
“有脚步声。”
关河护犊子一般把那扇后门护在背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不太确定,但确实是细碎的乱得有些听不太清的脚步声,不像是侍卫马靴砸地的铿锵有力,布料偏软,隐约混在李世语激烈地拍门声中。宫中的脚步声太多太杂,不确定是不是冲着清泉宫这边来的。
似乎又有一个不同的脚步声,很快,很急,啪嗒啪嗒的,在一众零乱中标杆似的清晰刺耳。
确实是冲着这边来的。
关河还没反应过来,几乎就在一呼一吸之间,宫道尽头突然杀出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子,提着裙摆,向着清泉宫后门一路飞奔而来。
就是这个!
被看见躲不了了,关河下意识把清泉宫的后门护在身后。
“你是……”
粉色裙衫的女子直接动手,把关河从清泉宫后门拉开。
“有人来了,快走!”
被关河拽紧的门突然失了控制,李世语霍地一下把门拉开,一个小脑袋探出来,看着面前的人眨巴眨巴眼。
“宛嫔娘娘?”
确实是沈青绾。
不过,她同样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李世语推了进去,“砰”地一声再次合上清泉宫的后门。
“公主赶快回去,跟宁妃说一声,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关河一头懵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局,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细说费劲,沈青绾喘一口气,环顾周围暂且没人,压低了声音。
“我是你们这边的人,太后和皇后知道了你跟公主的事,要来抓人。”
什么?
待会儿,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关河还没问出口,沈青绾径直把他推向与她来时相反的方向。
“你现在听我的,从这条宫道出去之后右拐,混在巡防的侍卫中,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关河回头看这个从天而降就说要帮他们的人,还是不太确定地回头。
“那你……”
跟这人沟通怎么这么费劲?听着太后皇后带着一众宫婢的脚步越来越近,沈青绾又用力向前推了他一把。
“剩下的事我来解决。快走啊!”
关河消失在宫道尽头的片刻之后,东西两边各自黑压压涌入两团阴影,日光为之一暗。阴影也是璀璨的,两身金丝线绣成凤袍比日光更明艳。一头太后为首,一头皇后为首,一条狭窄的巷子被堵了个完全。
夹在中间,一路狂奔而来的沈青绾扶着墙细细地喘气。
“我还以为是哪个侍卫那么大胆,明目张胆偷人偷到了清泉宫来。这一看,不是储秀宫里的那条狗么?”
沈青绾保持佝着腰的姿势,慢慢向来者跪了下去。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
太后在这宫里横行数年,扬手对着她那张形容娇花的脸便是一耳光。
“说,你怎么会出现在清泉宫,是不是你家主子跟清泉宫这位还有什么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