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李君毅都说了是有人报信,陛下也没有闲着,转身便派人去查。
这事儿也好查,第二日清晨,便有回报,说是长春宫的人。
事情已然很明晰,耐不住寂寞的秦妃终于下水这场暂时毫无硝烟但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斗争。私传消息给李君毅,便是要李君毅在陛下面前替宣王殿下开脱,好让陛下以为宣王羽翼丰厚,施以打压。
萧贵妃翘足倚在美人靠上,左手一颗一颗捻着蓝水晶珠串,闭着眼睛听她新安插的小厮一一回禀。身后的阳光落在毫无温度的雪白肌肤上,整个人笼罩在炫目而清澈的光辉中。
“既然秦妃想处处插一棍子,那就遂了她的愿吧。去,派人到长春宫身边传些风言风语,就说陛下查到昨夜长春宫的派人出宫私授消息,现在正在御书房勃然大怒。”
果不其然,秦妃听到这点儿风声,立刻坐不住屁颠屁颠地往御书房赶。
赶到了御书房又觉话说不清楚。转身回去拎了些小点,美其名曰“送东西”,敲开了御书房的大门。又是奉茶,又是给陛下捶背,闲话似的与陛下唠着家长里短。
“今儿个天色好,臣妾觉着陛下心有郁结,便给陛下备了些点心,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
皇帝陛下拈起一块酥皮簌簌落下的梅花酥,嘴角带笑地看着她。
“你倒是消息灵通。”
原本巧笑嫣然的秦妃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手上绞着的帕子便落在地上。
皇上指尖稍稍用力,梅花酥便从中间生生裂开,白色的酥皮屑散得更厉害了,一如冬日扬扬飞雪。
他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秦妃。
“还有,今日朕如何的消息,你又是从哪个小厮那儿听来的?”
今日天色确实很好,还有更好的是来自西北的消息。李世默派的前去追沈青绾李世语的一百五十人,虽然没救回溧阳公主,但意外遇见了流落在外的关河与公孙嘉禾。这一百五十号人不敢有失,马不停蹄地把这重伤的两人送回长安。
消息传至宣王府,李世默一直凝眸的神色终于稍有舒展。总算不是雪上加霜,便也趁着明亮的天色动身前往关河府。
关河原本住在京城中心十八线开外的晋昌坊,他虽是武状元,但毕竟年轻军职也不高,加上京城房价感人,想住也住不上好房子。后来关河跟了李世默,李世默便想办法在更靠北的好地段宣平坊替他另安置一座宅院。
好地方归好地方,但也称得上低调。离以皇宫二城加门前明德街为主干的京城中心尚有一定距离,宅院也不算大到引人注目,刚好够他一人住得舒适。
最重要的是,离宣王府所在的安邑坊也近。
李世默催着车夫马不停蹄赶到关河府。从推进门的一刹那起,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府上医师连同陛下下旨派的御医一并在房中候诊,小厮端着热水毛巾进进出出。
他让凌风先在外面候着,万一有什么意外以便照应。自己独自一人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塌边一抹鲜亮的红。
“嘉禾?”
公孙嘉禾坐着一张小板凳上守在关河身边,等到李世默一声轻唤,那小姑娘才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依旧明亮,又似蒙了尘般看不清神情。她起身,一蹦一跳地蹦到宣王殿下面前。
李世默方才注意到她左脚踝山缠着一圈圈厚厚的绷带。
“你的腿……”
“小事。”
公孙嘉禾摇摇头,声音夹着若有若无的叹气。她朝着床榻方向努努嘴。
“你看看关河吧?”
李世默扶着公孙嘉禾在一旁坐下。自己则像床榻边探去,血腥气太重,他有些不敢看,侍弄伤口的医师见到来者,围着的自动让开一条道,便也让李世默清晰地看到了关河。
又是同样的一幕,关河趴在榻上,紧闭着眼,背上的窟窿眼与刀剑伤划得他背上没有一块好皮。原本已经结上了血痂,又因了血痂和衣服黏在一起,不得不把长好的血肉与衣裳生生扯开,露出狰狞的,处处斑驳血腥如山峦沟壑的疤。
李世默闭上眼睛,这一幕太熟悉了。熟悉的血腥气,熟悉的趴在榻上,熟悉满目疮痍,一如当年剑门关遇袭又在汉州天师道重逢关河的那一幕。
他抛开君臣之谊,抛开可能成为他妹夫的缘分,他长关河四岁,称得上关河的兄长。为兄长者,应当尽到护持弟弟的责任。
然而,在安全与危险之间,他留给关河的总是后者;在生与死之间,他总是让关河选择后者。
都是他的错啊!是他欠关河的。
“殿下……”
极其虚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关河从被子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扯了扯李世默的衣摆。
李世默忙蹲了下去。
“你醒了?要喝水吗?要不要……”
关河缓缓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开阖的唇瓣在颤抖。
“殿下,是末将失职,末将没有带回……末将有愧于咳咳咳……”
话说一半,不知是身体还是心绪的原因,一口气喘不上来,全变成了咳嗽。
说不出来便用做的,错了就是错了,失职就是失职,关河拽着李世默的衣摆便要滚下榻去跪。
李世默反手将他扶住按在榻上。
“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剩下的交给我,好吗?”
“殿下……”
眼看着一口气就要喘不过来,李世默一手扶着关河,向着一旁扬声。
“水!给我一碗水。”
一碗温热适中的水递到李世默手上。
他扶着关河的肩膀,把水碗递到他嘴边。趴着喂不太方便,关河俯下身,小口小口啜饮两次,才嘶哑着嗓子开口。
“殿下,救救小语,求您了,救救她。小语落在他们手上,会丢命的。”
李世默的目光落在关河死死拽住他衣摆不肯松手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垂下眸子。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养好伤站起来好好去见她,好吗?”
关河松开手,眼角似有泪落在枕巾上。他趴在榻上,气声虚弱。
“殿下……”
接下来要说的话关河总有顾忌,他埋首,就着李世默的手又饮了两口水,却只觉更加口干舌燥难以启齿。
我听说这件事和长公主有关,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