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凌风的轻功,取下这个还是容易的。他脚尖发力,一跃而起直扑殿顶,果不其然,在一块灰蒙蒙周遭铜饰皆生锈迹的琉璃镜后,看到了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
他将它取下,双手呈递给自家主子。
因为放在殿顶,整卷诏书要比平日所见轻上些许。在凌风和暖阁里李若昭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打开黄纸卷轴,飞快略过前面冗长富丽的辞藻,直奔最后的结论——
“传位于……”
谁?
李世默的目光最终定在那五个字上。
“宣王李世默”
不是立九皇子端王李世诤的诏书吗?
他整个人一怔。再看一遍,确认没错。
坐在轮椅上的李若昭从暖阁里探出一个头,便也让凌风注意到暖阁里的一片狼藉,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非礼勿视,凌风忙垂眸噤声,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两人隔着一闪半开着的门对视片刻,若昭冲他歪着头眨巴眨巴眼。
如何?
不是像你说的,遗诏立的是我。
但这话李世默没法说。
他自然是信若昭的。如果陛下真的与她说这紫宸殿之上放着一封立李世诤的诏书,说明了什么?
陛下应该是真走了两步棋。如果确如紫宸殿的杨秉廉所说陛下准备东幸至太原,还能回到长安,诸事安定,皇位传给李世默未尝不可。
如若一别长安流落异土,放在长安城紫宸殿顶的那封遗诏,本来就毫无用处。此后局势千变万化,等时机成熟再立太子也来得及。
但无论如何,李若昭的存在对于君权而言都是危险的。她铁了心是他李世默的人,如果即位的是自己,自己太容易被李若昭左右,已在陛下面前展露得清清楚楚。如果即位的是李世诤,很难保证她不会成为潜在的叛党。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死,就算不死也要给他们二人之间留下隔阂。若昭只要对他说遗诏上立的是李世诤,而等到遗诏开启却写的是李世默的名字,便坐实了她为一己之私挑拨兄弟的罪名。
只可惜陛下没有想到,若昭当时决心已下,根本没给陛下过多运作的机会,直接被她一击毙命。
面对若昭询问,他垂眸,飞快把卷轴卷好,紧紧攥在手中不再打开,向着急切望着她的女子点点头。
“确实是。”
转头又吩咐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侍卫。
“凌风,你带火折子了吗?把遗诏烧掉,存档的那封,后续再想办法处理。”
凌风行走江湖多年,这些小玩意儿还是有的。主仆二人从暖阁里找到火盆,黄纸有字的那面朝下,李世默把那封写着自己名字的遗诏丢了下去。
燃火声在三个人的暖阁里哔剥作响,欢快的火苗向上窜着,诏书背面祥云与龙纹一点点淹没在不知忧愁的焰火中。最终,成了一团难以辨识的灰烬。
遗诏的事处理完,接下来是陛下的事。李世默站起来,起身去瞧陛下的模样。
从他站起刹那,远比李若昭坐在轮椅上高出快半个人的身影第一次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意识回笼,后续的担忧与愧疚隐隐泛了上来。再怎么说,她也是亲手杀了他父亲的人,总该找些解释。
“我……”
随即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出去。”
眼见的两人有话要说,凌风乖觉地退到暖阁之外。
若昭抢了个先。
“你先出去,事情交给我解决。你现在正值最紧要的关头,为了你的名声考虑,弑君这个罪名绝对不能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这也是我想说的。”
李世默弯下腰来,距离骤然拉近,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现在至少举朝之内没有哪位皇子的势力能与我分庭抗礼,如今西突大军压阵,但凡明智的臣僚绝不会在此时找我的麻烦。等到诸事皆定,有弑君的恶名又如何,只要我是最后的赢家,满朝文武便不敢议论。但是你不行。”
昭儿。李世默在心底里把她的名字涩涩地唤了声。
这个罪名,你担不起。
“且不说你是个女人,这个世界对女人暴力的容忍度本就比男人高太多。更别说我们的敌人想要你死,还有很多支持我的人,也对你颇有微词。弑君这个罪名一旦和你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有多少人想杀你的就有了借口,你没办法逃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就没想逃。从古自今有多少谋臣死在自己的战场上,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改日叫花语在那簪子里再塞一包毒药。
若昭气息大恸。
“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便是为了保你手上干净。世默,可知你一旦被人污为弑君,这局你就赢不了。你即位的所有合法性来自你的父亲,光凭弑君这一条,你的政敌就能把你生吞了。”
“不会的。”
李世默轻轻握住她的胳膊,明明身披血迹斑斑的铠甲,明明整个人已经被数月以来的长途奔袭耗得差不多形容枯槁,望着她的眼睛却依旧分外诚恳,诚恳到像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捧起一个瓷娃娃。
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被疲惫拉扯的血丝。
李世默露出一个松快而干净的笑容,一个笑容足以让她梦回十多年前柔淑宫外桃花林中枝头上的一簇阳光。
“你忘了,你筹谋多年,我现在足以掌握整个朝局。你忘了吗?这些都是你给我的。”
昭儿,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
就算抛开私心,抛开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情谊。相比那个精于权术玩弄人心,又全然无心国政懦弱不堪的陛下,我宁愿保的是你,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我身上,搭在天下人的你。
就算他是我的生父,就算他是天下之主,如果一定要选,这个答案,永远有且只有一个。
在若昭沉声不说话的当口,李世默晃了晃她的胳膊,因为说了太多话,吃了太多沙子嗓音变得哑然。
“待会儿你就出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紫宸殿前的大臣们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还在与父皇说话。我会把这里收拾干净,让父皇看起来像是病逝的样子。局势危机,应该没有多少人会现在抓着父皇的死不放。我会拦住所有试图查验死因的人,直到诸事皆了,如果我身负守城与退敌的大功在身,纵使有弑君弑父的流言蜚语,也没有人可以动摇我分毫——
“只要我能赢。”
瑧瑧:李小三儿,听说你想赢,不存在的(抠鼻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