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彪!”
李若昕站在玉辂青质车上一声厉喝。
慕容彪抱胸笑眯眯地看着她。
“洗耳恭听。”
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出口。
多可笑啊,就连愤怒也是可笑的。她已是俎上鱼肉,穿着一身和满城长安一样的血色,被架在高高的炭火上炙烤。宛如跳梁小丑一般,在别人的掌心里上蹿下跳。
在长安百姓眼中,她只怕也是十恶不赦的通敌叛国的奸臣,将江山拱手送与敌手的皇室败类。
慕容彪一把尖细的匕首抵在李若昕的腰上,透过薄薄一层裙衫能清晰感受到刀尖凉如水。
“小动作不少啊?”
匕首收回,就藏在慕容彪的袖间,他抬手将匕首横在李腾冲的脖颈间。
“我带你出来不是给你胡乱施恩的。”
马车一路向前,将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嚎叫抛在身后。
李若昕痛苦地闭上双眼。
她请慕容彪出兵,原意不过是想赶走盘踞在长安的西突人。她也曾天真的以为,看在这层姻亲关系,看在大唐与北燕多年修好的份上,不奢求善待,至少不像西突人那样肆无忌惮,就好。
到头来呢?
北燕的暴行比西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谁在无上的诱惑和内外的交困中,都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刀尖戳了戳她的腰,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死神的低语。
“别闭眼,好好看着。”
好好看看这破碎的山河,好好看看她干出的好事。
好好看看自己的无能为力。
李若昭也在看着。她出不去,无法亲眼看见这人间炼狱的惨状,只是牢牢地盯着那张关中地图,盘算着公孙杜宇和天师道的队伍,还有多久能打下来。
还有北燕的东线军——慕容彪一定会调北燕东线卫戍前来救援。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北燕东线军到来之前占据长安。否则东线军一到,将对以田子安为首的西北残余势力形成南北合围之势。
大势去矣。
没有退路,她不得不将全部的希望压在天师道和东线军上。
她承认自己的每一步都在赌。
天师道与北燕的战斗打打停停,持续足有小半个月。趁着长安战场的局势胶着,正好将目光向北移至西突。
自四月中旬必勒格被迫从长安撤离,被西北残余势力和北燕军追着一路打到萧关之外。刚出萧关,便又遭到一队小队的突袭。
战力不强,骑兵居多,小股小股从山间倾巢而出,打完就跑。
本来平日里这种小把戏,西突轻骑兵并不会放在眼里。然而从关中各路人马的追杀侵袭中逃出,接连几个月的作战,再强大的战力也快被消磨干净,自诩草原与朔漠之间的雄鹰变成了惊弓之鸟,对手扑腾两下翅膀就吓得夺路而逃。
与突袭者交锋的是西突大军的左翼,据斥候的回禀,来者人数不过千余人,中间夹杂着不少身穿西突军服的人,更多的是普通牧民的装扮。
“是葛逻禄部的叛军!”
葛逻禄的青壮年都已经随着可汗东征,剩下的凑不齐军服,才会是这样的打扮。
分析一通,斥候叫得嘎嘎响的嗓音,一锤定音地向必勒格可汗汇报。
当然不是葛逻禄部的叛军。
是盘踞在洮水河谷已近半年的,凉王与故旧河西军。
卓圭自三月底抵达西突着手展开游说,另一手便及时向凉王传信,请凉王出面,扮作西突军士的模样,偷袭从萧关撤离的西突主力。
凉王读罢飞鸽传书之后抚掌大笑。
“与我所想一致!”
遂将麾下众军组织成一支一支的小队,安安静静地守在陇山山口附近,时刻准备着偷袭从萧关西撤的突厥骑兵。
小股小股的突袭屡屡得逞,让必勒格可汗很是恼火。虽然未伤及根本,但反反复复来回打,也够叫人疲惫。
疲惫得人仰马翻的西突主力终于赶到牙帐附近,真正的葛逻禄叛军已经在牙帐外两百里之地等候多时。
可敦炽俟阿伊已经完全控制了牙帐,组织葛逻禄余部务必要讲必勒格可汗拦在牙帐之外。
杀了他。
杀了必勒格葛逻禄才有可能真正脱离西突牙帐的统治,才有可能摆脱附庸和压迫的地位。
就算杀不死他,那也要耗尽他的兵力,至少让他几十年之内不敢踏足葛逻禄的土地。
强弩之末对抗散兵游勇,必勒格麾下许多葛逻禄人也加入了反抗可汗的队伍。双方在牙帐之外打得尘土飞扬,从大中午一直耗到傍晚也没个结果。
夜幕降临,沙漠中的夜晚并不安全。双方各自心有底线,收手休息。
当日深夜,必勒格可汗负手在地图前,时不时抄起长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有必勒格的地方一定会有哥舒玄,这位一袭玄色,举手投足间皆有汉人风骨的颉利发恭恭敬敬跟在必勒格身后,随时听候可汗的吩咐。
却在此时,两个小卒却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送到他们面前,说是牙帐里逃出来的重要人物,有要事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必勒格可汗和颉利发。
“可汗,是我。”
来者虽然衣衫破旧,脸上也糊满了灰尘和泥巴,必勒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一头乱糟糟碎发下的那张脸。
“阿史那训?”
在西突呆了已近半年,又有母亲的教导,阿史那训的突厥语说得基本流利,最基础的对话也不成问题。
来者捋了捋鸟窝似的头发,又用破破烂烂的袖子蹭了蹭满是沙尘的脸,勉强露出一张高鼻深目的脸。
“回可汗的话,正是在下。”
原来是牙帐来的消息,必勒格不疑有他,忙示意他坐下说话。
“牙帐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母亲呢?”
“母亲暂时被留在牙帐,可敦看在我母亲无辜的份上,应该不会难为她。这次叛乱,正是因为葛逻禄部不满春季发兵耽误牧时,联合在牙帐中的可敦掀起的,他们的目的,是杀死可汗,趁机将我阿史那氏的统治,彻底打散。”
倒是有几句实话。葛逻禄部确实不满春季发兵,更不满葛逻禄部的人在征战中成了敢死队活靶子。
阿史那训抬眸看了一眼站在灯火阴影处的哥舒玄。
必勒格心领神会。
那就是有些话不想让他听了。
哥舒玄也心领神会。
“可汗,训特勤,军务缠身,先行告退。”
两双眼睛目送哥舒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必勒格可汗才转头问这位外甥。
“你想说什么?”
还是唯恐隔墙有耳似的,阿史那训上前一步,凑到必勒格可汗耳边低语道。
“这个起兵时间很是蹊跷,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可汗拿下长安最关键的时候动手,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
阿史那训比了个口型。
有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