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玄?
必勒格脑海中跃入这个名字。
阿史那目色幽深地看着他,没说话。
那就是了。
阿伊和哥舒玄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诚如哥舒玄所想,他并没有翻到明面上的打算。不论是哥舒玄和阿伊是真有感情也好,还是哥舒玄接近阿伊另有所图也罢,这都是一步控制、观察哥舒玄的极佳的棋。
毕竟在必勒格的观念中,牢牢拴住一个可以为自己所用的谋臣,比女人和面子都要重要。
可如果哥舒玄真的是以阿伊为首的葛逻禄部起事的内奸,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陷于情爱受阿伊所托?还是说,是哥舒玄本人志在可汗之位勾结阿伊?
没结果,还得观察一阵子。
处理哥舒玄的问题牵扯过多,宜静不宜动。
同一轮明月之下,另外两个同样美丽的女人各自坐在可敦寝宫的一角,没有说话。
沈青绾抬眸偷偷打量对面的可敦,她的名字在突厥语中据说是“月亮”的意思。确实是如月色一般的女人,斧凿刀削宛如天成的脸,幽深的眸光胜过黑暗茫茫中的月光。
各自沉默许久,阿伊忽然转头看她。她斜倚在窗台边,浅色的长发如蔓草,月色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浅青色的阴影,背后映着沧沧凉凉的皎白的光。
“现在,他也该见到必勒格了。你说,他可信吗?”
说的是阿史那训,此时此刻他应该在必勒格的军营里,搬弄是非。
不可信。
这种问题沈青绾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既然要和阿史那训合作,那就要做好随时被背叛的准备。
这种话她当然不会说。面具戴了太久就成了脸,人前的沈青绾习惯性地缩成一团,咬紧嘴唇,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样。
阿伊摇曳生姿地走到沈青绾面前,一步一生莲,一根手指轻轻挑起沈青绾那张畏畏缩缩的脸。
“你少和我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李世训是什么样的人,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的,都不是善茬。”
居然用的是“李世训”这三个字,看来最近阿伊知道了不少长安的事。
沈青绾被强行抬起的视线迎上这位美得整个草原皆知的脸。
阿伊轻轻抚着沈青绾那张形容娇花的脸,指尖轻轻游走她那精巧的下颌线。
确实很好看,听说是中原男人会喜欢的,又白又细的模样。
“你知道他不可信,我也知道他不可信,不如我们合作。如何?”
她欺身上来,将沈青绾圈禁在靠背椅的一角。
“你和哥舒玄的事,我也知道。我和哥舒玄的事,你也知道。当然,你和李世训的事,我也知道。”
沈青绾歪头,不置可否。张嘴时还是怯生生的,一副语言不太好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又是从何知道的?”
“我自然有高人相助。”
那个能观画窥心的西突商人,他长年游走关中与西域之间,见识甚广,目前说的话,还没有一句说错了。
“归根结底,我们俩不过是被两个男人玩弄的弃子,他们随时都可能为了自己的目的抛弃我们。哥舒玄一样,李世训一样,与其等他们来抛弃我们,不如我们先联手,灭了他们?”
沈青绾端详了一会儿骤然逼近的阿伊的神情,很认真,不像是假的,
“我以为,可敦敢冒此风险与颉利发有染,是因为,爱他?”
阿伊摊手,空空荡荡的曳地长裙勾勒出女人也望之心动的身姿。
“当然不是。”
她起身巧笑,长裙旋开了一朵圣洁纯白的花。
“又不是小孩子,谁会为心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我们各取所需,只是我技不如人,最后还是被他骗了。他既然敢骗我,就让他拿命偿吧。”
确实好看,沈青绾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也露出一个标准的纯善无害又干净的笑。
“我孤身一人在西突,除了李世训,我无所依傍。可敦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为了可敦的家仇,不分轻重,一时冲动拿我的立身之本开玩笑呢?”
“你以为你可以从容游走在两个人之间,说不定他们俩反倒联合起来正考虑如何算计你?作为一个同样的过来人,我可最好告诉你,这些男人的话,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信。”
她也确实不信。只是,她也算半个过来人,不仅男人的话不信,最好女人的话,也要掂量三分。
“我和可敦不同,可敦的背后是葛逻禄全部,可敦有被算计的价值。但我没有,他们最多视我为一个玩物,偶尔还会带来点意外惊喜。我只用恰如其分地扮演好一个有效的棋子,足以保命立身就行。”
“棋子?哼……”
阿伊轻哼了一声。
“葛逻禄部主力全部随必勒格东征,如今归来已不剩几个人,迟早要败。我的本意,不过是伤他几分元气,然后再送哥舒玄上路。至少能为葛逻禄部,争取几年平静的时光。
“但李世训显然志不在此。哥舒玄与他同样深谙中原文化,迟早要因权力之争打起来。他不过想干掉哥舒玄,葛逻禄部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恨不得把我们葛逻禄灭了,来当做献给必勒格的投名状。我们因为同样的目标哥舒玄而结盟,必然也会因为关于葛逻禄和阿史那氏的未来而散。但是你,”
阿伊再一次转身,将沈青绾逼到墙角。
“一旦哥舒玄死了,你就在李世训面前失去了价值。可是,如果你助我们葛逻禄部完成最后的独立,你就是我们部的大英雄,整个葛逻禄部都将是你的后盾。这难道不比屈居一个男人之下,”
她嫣然巧笑。
“或者说一群男人之下,走得更稳当?退一万步说,就算李世训没死,你也可以成为李世训手里牵着葛逻禄部的那根线,也就意味着你又有了新的利用价值,看在这个份上,他也不敢轻易放弃你。等到你势力渐大,比如,参与辅佐了下一任可汗,何愁没有机会摆脱李世训自立门户?到时候我可在葛逻禄为你助势,作为回报,你要保我们葛逻禄的安全。”
她伸手抚了抚沈青绾那张在塞上风沙中也依然冰肌玉骨的脸。
“想当棋子的人,一般只有死。只有想下棋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