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火光已经燃起来了,哔哔剥剥地烧焦了桌子柜子,顺着李若昕精心铺好了线路飞快舔舐着宫里的一切。
宫人们扛着水桶水缸前来灭火,但因为一时燃起的火势甚大,一桶一桶的水泼上去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一个个面面相觑裹足不前。
李若昕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已沾了一层烟灰,她拭了拭嘴角的血,向着来者浅浅地鞠了一躬。
“月姑娘。”
月汐持剑站在两人之中,没回头,始终挑眉看着慕容彪,将李若昕护在身后,白衣在烈火掀起的风暴中猎猎起舞。
她确实已经来这儿很久了。慕容明月与慕容白曜攻破北燕王宫,杀死北燕王慕容恭之后,慕容白曜宣布控制王宫,慕容明月利用自己在军中的神话拦下了西进的东线军。
停战对于北燕人而言同样是一个喜讯。不仅是西突,春季发兵在国内引发的震荡在北燕亦然。
完成这些事之后,慕容明月就已经出发动身前往长安。到达长安时,长安战局还在僵持,她并没有及时现身,而是潜藏在黑暗中,把宫里的情况摸了大体清楚。
李若昕还沉浸在突然多了一个强有力帮手的喜悦中。
“昭儿她……”
月汐说话向来简洁。
“毓安宫的守卫都杀了。”
李若昕在一旁松了一口气。
慕容彪也手持长剑轻轻点地,看着这位曾经最亲密的盟友,
“月姑娘?呵?还真是,好久不见。恭喜你终于逃出来了。”
他抬手,示意挟持李腾冲的侍卫准备动手。
月汐的身形却比他更快。在慕容彪抬手示意那个侍卫的刹那,他只觉一阵寒风拂过,如刀锋的凛冽贴着脸颊擦了过去。
血溅了出来,一道飞扬的血珠喷到慕容彪脸上。
他拭了拭脸上的温热,等他再定睛一看的时候,月汐已经抱着李腾冲,软剑之下躺着适才帮他挟持李腾冲的侍卫。
月汐一手把那个侍卫的尸体扔了出去,砸在一众带着刀时刻准备上前保护太上皇的,还有抱着水桶扛着水缸准备救人的宫人侍卫面前。
“长安城守不住了,识相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逼我动手。”
慕容彪看着这一幕咧开嘴笑了,他指着还靠在墙边喘气的李若昕。
“明月,月儿,你为什么要帮她呢?当年你失势的根本原因不就是李若昕嫁到北燕吗?燕唐和谈,才让作为主战派的你沦落此等境地啊?你快醒醒吧,我们才是一起的,我们从来都是一起的……”
“你应该想亲手杀他吧。”
月汐径直打断慕容彪的话,抱着李腾冲走到李若昕面前,把她的孩子放下,示意他躲在自己母亲身后。
“我们打个商量,你一个人打不过他,我把他打残,最后一刀你动手。”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下命令。不等李若昕说是,月汐放下李腾冲。五岁孩童受到惊吓过度,头也不回地跑到母亲身后躲藏好。
软剑再一次出鞘,如李若昕的长鞭灵巧,却更加咄咄逼人地杀向慕容彪。一招一式格外鬼魅,观之只能勉强看清残影。
慕容彪在慕容明月刀刀致命的攻势下左支右绌,只能偶尔见缝插针挥舞长剑与她周旋。
“月儿,何必下那么大的狠手呢?你当年……”
慕容明月一道软剑割穿慕容彪的腹部。
慕容彪一边躲闪,一边拭了拭嘴角的血,露出一个异常邪性的笑。
“你当年在我身下的时候,可听话了……”
当年,当年。
是,当年她瞎了眼,当年她少不更事,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一生惨痛的代价。辗转十四载,经年的恨意似乎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再见故人,只剩下身体抑制不住的,杀了他的本能。
慕容白曜曾经问过她,再见慕容彪的时候,她会心软吗?
心软?
不杀了他留着过年吗?
月汐手腕一旋,积攒的气力如数化成了滔滔不绝的剑招,如水银泻地般施展开来。在力量上慕容明月虽略不及慕容彪,但在速度上,慕容明月的优势不止一星半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再一次地,软剑缠上了慕容彪,剑锋掀起的无形的阵势将他牢牢包裹。
稍稍用力,软剑嵌入骨肉三分,慕容彪浑身被慕容明月的软剑割了个遍。
慕容彪呛了一口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以慕容明月的武功,如果慕容彪不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在她剑下扛过这些招式。他至今还能扛得住慕容明月的软剑——
不过是她在耍自己罢了。
天之骄子。
他最恨北燕万众拥戴的明月公主被人这样称呼。
他最恨北燕万众归心地这样称呼曾经的太子慕容白曜。
他就是恨,恨自己出身不好,父亲不过先代北燕王的同祖兄弟,恨自己资质平庸,恨自己不过是慕容白曜的可怜的陪衬。
于是,他找到了当年璀璨夺目的明月公主,以一副桀骜狂放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又在年轻的公主被他吸引之后,向她露出了令自己厌恶的,仰慕又谄媚的目光。
于是,慕容明月上钩了。
于是,就有了十六年前两人里应外合制造北燕八子夺嫡的惨剧,最后以慕容彪与其姑母慕容明月率八千铁骑杀入黑水城平叛的旷世传奇华丽收尾。
慕容彪也啐了一口血,他倚在点地的长剑边,背后的火光熊熊燃烧,是格外璀璨的背景图。
“你不是恨吗?那就杀了我啊!”
月汐不想看他。她掏出一块绢布,仔仔细细把剑上的血迹擦干净,对靠在另一头修整的李若昕轻轻抛下一句。
“该你了。”
李若昕握着鞭子走到慕容彪面前。
火光已经将长春宫的寝宫围了起来,热浪在宫中的四个人中翻滚。身上的伤口太多,堵也堵不住,干脆不管了,慕容彪摸了摸额头上的汗。
“你也真是厉害,你是怎么说服慕容明月为你所用的?”
李若昕不欲与这人废话,长鞭在手直接缠上了慕容彪的脖子,双腿用力踢中慕容彪早就支撑不住的身体,将他扳倒在地。
紧接着,李若昕接住月汐扔给她的匕首,向着他的心脏捅了下去。
这是一具坚硬而厚实的身体,匕首甫一插入便被他的内力震得手疼。李若昕双腿控制住慕容彪的身体,双手同时用力向下破开胸腔。
“噗叽!”
鲜血迸溅,足有三尺高。
刀锋已经完全没入慕容彪的身体,李若昕沾满鲜血的双手握紧滑腻腻的刀柄轻轻一旋。
她想起了自己三年前在赛马大会上驯服汗血宝马飞沙时,她一刀扎中了马屁股。最后却被慕容彪从马上拽了下来,在地上拖了一路。
“这一刀,是为了长安城被你屠杀的无辜黎庶,是为了流离失所的关中百姓。”
李若昕把匕首拔了出来,又向着慕容彪柔软的腹部扎去。
“这一刀,是为了被你限制自由的我的孩子和我的妹妹。”
再拔出来,再插进去。李若昕跌坐在地上,似在喃喃。
“这一刀,是为了我自己。”
我那身不由己无法反抗,撞得头破血流也撞不碎南墙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