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薛莹不太确定似的抬眸看她。
对于还未满十六岁,对于刚刚踏上秦岭的薛莹而言,她显然不明白为何上一刻还教她要独立、要自主的熙宁长公主会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在很多年后漫长无边的夜里,薛莹一次次复盘他们的曾经时,都会想到李若昭此刻的表情。就像妥妥贴贴收拾好所有的心情之后刹那间裂开了一条缝,她不小心窥见了其中足以淹没她的悲绝、憾恨,和不得不放下一切的大彻大悟。
薛莹走了之后,雪澜已经把盘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回到书案前,只留下若昭一人,呆呆地对着空空如也的书桌。
之后还要分别和卓圭萧岚写信,若昭一点点捋平了信纸,用纸镇压好。
她必须要让自己忙碌起来,忙碌才会让她忘记此刻的心境,忙碌才会占据她此刻心绪恣意生长的空间。
虞让办事是快的,从秦岭山脚下找到两个正在避祸的宫里的师父和绣娘,上山给薛莹量了尺寸,又叫薛莹挑了布料,没日没夜地开工三日,总算赶制几身合身的衣裙。
“是漂亮的。”
叫薛莹穿上一身芽黄的齐胸襦裙,在若昭面前转了两圈。小姑娘还是喜欢活泼泼鲜亮的颜色,眼睛朝着还没被做成衣裳的银朱、松花色的布料偷偷瞧了好几眼。
“你长得本身就明艳,穿上更艳的颜色难免会显得,太浮薄了。这些料子之后都是你的,过些年头再穿更适合你。”
若昭拉着薛莹的手,仔仔细细检查裙子有哪处不合身、哪处脏污破损的地方,无比顺嘴地接了一句。
“他不是喜欢那种风格的人,这样正好。”
既然长公主都这么说了,薛莹还能反驳什么呢?检查无误之后,若昭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给她倒上一杯茶。
“他待会儿就到,你先喝口茶静一静。别怕,他人很好,你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
原本试衣服的喜悦就消磨得差不多了,如今真到了见面的时刻,薛莹觉得手和脚哪儿都不太对。她有些难耐地搓着裙摆,又唯恐这布料太娇贵搓坏了,跪坐在地上的酸麻感泛了上来,她把手垫在屁股底下,唯恐这双不安分的手弄坏了什么。
“殿下……”
坐得久了,小姑娘坐不住,压低了声音凑到李若昭面前准备开口问。
若昭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目光却隔着窗户纸望向远方的重峦叠嶂。
“他来了。”
嗯?
这是从哪儿听出来的。
薛莹咬紧了嘴唇不敢说话。她低头再次捋了捋覆在膝上的裙摆,抬头时,面前已站着一个足有六尺之高的美男子。
真的是美男子。
薛莹脑海中只跃入了这一个词。
骨相五官无一不流畅挺拔,但眉眼却很干净很温和。薛莹第一时间想到了秦岭清晨的青松,郁郁苍苍下包裹着韧劲,但那韧劲也是拂了薄雾的,湿漉漉温柔柔的,从不在旁人眼中露出爪牙,只在疾风骤雨中张开可靠的臂膀。
但分明还有些少年感。薛莹原本以为大十岁的人或许看着比较老气横秋,但是放在面前这人身上却完全不合适。看来看去还是像青松,薄雾洗净后有蓬蓬勃勃的盎然绿意。
真的好好看呀。
薛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李世默,压在屁股底下的手又开始不安分地搓着裙子。
听公孙嘉禾说,他人也很好,是真的吗?
是真的要嫁给这样的人吗?
而且更重要的是,薛莹紧紧盯着他的时候发现,李世默在看向她的时候,眼中分明是闪过一丝……
是诧异?
还是光?
总之是一定留下很深刻印象的。
薛莹的直觉没有出错,在看到薛莹那张脸的一刹那,李世默眉心跳了跳。
最后狐疑地瞥向在一旁端起茶杯的李若昭。
若昭垂眸,余光瞥见正在痴傻的薛莹,像是叹了口气似的,杯盖掩着半张脸,轻咳一声。
呀!看傻了,差点忘记要行礼。
薛莹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规规矩矩起身,一个动作也不敢错,兴奋的脑袋埋得低低的,咬紧了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轻轻柔柔地说了句。
“妾身见过宣王殿下。”
“嗯。”
李世默向着她快速点点头。
“免礼,坐吧。”
又紧盯着李若昭。只可惜她的目光没有一刻流连在当下的局面,喝了口茶,看向窗边,似乎心思神游天外。
“你……”
“我……”
互相沉默良久,两人异口同声。
主君先说,如果自己没有一定要说的话,这是若昭的原则。她抬手示意李世默。
“你先。”
李世默转而向着薛莹浅浅颔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
“你先回去,我与长公主有话要说。”
诶?
兴奋没有持续片刻,薛莹只觉当头一盆凉水。她不可思议地看看李若昭,又看看面色突然变得不那么和善的李世默,两人的氛围似乎……
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她咬着牙起身,穿着新裙子的松快劲儿也没有了。她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妾身告退。”
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局面。既然选了薛莹,这一幕总是要面对的。若昭端着茶杯停在扶手边,最后还是开口劝道:
“人家小姑娘为了等你,在这儿坐得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你也不夸夸她。”
李世默已经无比熟练地在李若昭面前坐下,听到这句话,又不得不回头上下打量那个长得酷似薛瑶的人。
最后停留在她一身如春水微澜的芽黄色裙子上,点点头。
“裙子挑的不错。”
诶?
薛莹下意识看向李若昭。
被两个人同时盯着的那个女子,端着茶杯,还是看着窗外,似乎很浅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