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皇上不会把她随便配人的,特别是……”说到这她看了眼思索中的长子,压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皇父到底怎么安排的额涅可真是猜不着了,但是你放心,该你的定成不了别人的。这事不能急,特别是在这风头浪尖上,得徐徐图之。”
胤祯见德妃说的有理,便很不甘愿的嗯了声。沉默了会男孩儿突然看向胤禛,“哥,那个……”他有点脸红语气里带着恳求意味的小声嘟哝了两句。
胤禛很少见他有这样的表情,心里诧异,可对方的声音实在太小,便问:“何事,弟?”
“弟弟的这事儿,你绝对不能说出去呀……即使是……毓庆宫里的那位。”
德妃看了眼胤禛,她知道这兄弟两向不亲厚,胤禛为人又刻薄,上回在贝勒府上的事儿她多少知道了些,心里实在不痛快,这回如果……那她定要出面维护胤祯的!她用余光看过去,只见胤禛皱眉道:“什么事儿呢?哥哥可听不明白了,不过你放心在永和宫里的事儿从我这里是绝不会泄出去半点的。”
德妃皱了皱眉,却没说话只端着茶吃了口,胤祯定定的看着自家哥哥斩钉截铁道:“我信哥的话。不过……往后你不要再那么说她了,其他人我不管,即使教训弟弟也没什么。可她不行!”
胤禛起身道:“这话我可越听越不明白了。没错儿的人我是不会训的,不管是谁。额涅,若无事,儿子这就告退了。”说着他便施礼请辞。
德妃听了胤祯的话非常不高兴,这么小就向着媳妇将来还了得,她的脸上再也笑不出,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去吧。”
胤禛走后,德妃清了清嗓子正要好好教育下儿子,就听他道:“额涅,你看,这是儿子给您带的好东西。”说着他让王喜过来,那太监手里拿着个小薰炉,“这可是我新得的,说是比宫里的香还要好,额涅不是最爱清淡的香味么,嫌宫里的这些太浓又俗气,您试试这个。”
看到胤祯脸真诚,两眼弯弯笑的极是可爱,德妃什么话都不再说了,虽然知道这定又是为琅如月讨好她,可现在她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搂住儿子欢喜道:“乖!”
冬月正式来临,如月很高兴济兰终于穿上了皇上赏的貂里褂子,不用挨冷,虽然她的哥哥并不像她这般畏冷。如月不高兴的是济兰这段时间很忙,冬至将近皇帝要去祭天,皇子臣工皆要准备,俗话说冬至大过年,在江宁府时,老姓颇有些助兴活动,但到了北京却是不同。民间不过此节,也就是道观有法会要庆元始天尊诞辰,再者就是要吃馄饨,可对于皇帝来说这样的吉日自然要大大的操办,济兰已跟着阿哥胤祥久住宫闱之中,甄氏折中处理,自家摆宴小祝下也就是了,所以家里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准备什么。
如月觉得济兰这公务员当得就跟特助似地,不但要陪皇子读书、练布库和骑射还时不时要当当解语草,人交情深厚本是好事,她只要想到自家从今后年要贴上太子党的铭牌,这心里就万分不自在。
那天,如月邀请了乌姜,扎琴,采薇同来家中玩耍,几人见了面也不客套,拉着手嬉笑着谈论着近况,澄心奉命生起了泥炉子,取了洗净的地瓜烤了起来,不多时焦香味便传了出来,那几个姑娘都习惯了如月行事的不同寻常,所以并不惊奇,又见鸦端来了竹签子上穿的肉,扎琴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会儿咱们就吃这个?”
“这是鹿肉,缦缨跟着东临出去的时候弄来的,我看挺嫩的就觉得烧烤着吃比较好。”
采薇凑近看了看,点头道:“冬日吃这个挺好,前两日在家里才吃过卤的鹿筋。这鹿肉你腌过啦?我觉得还是原味的好。是幼鹿?”
如月笑道:“你眼力倒好,我吃不惯原味的,加了佐料。待会儿你吃便晓得了,待会儿我让缦缨过来在外间烤,以前我也只吃过回,是别有风味的呢。”
扎琴恐惧又同情的瞥了眼就不敢再看了,畏缩道:“你们吃好了,我吃旁的。”
乌姜皱眉道:“你们还真行竟能吃的下这个,脏不脏啊。”
如月笑道:“你们两个不是该吃惯这东西的吗,反倒不如我俩。”
乌姜道:“到冬天家里也会做的。父兄都爱吃,我么也只浅尝既止。”
不多时,几个姑娘便拿着烤好的地瓜倒着手剥着皮吃了起来,如月唤来缦缨让他在院子里烧烤鹿肉,又让流苏拿来从江宁带来的惠泉,斟满杯后,她笑嘻嘻道:“这可是我珍藏的。要喝只能等到过年了,扎琴别推辞,你都快了,酒也该喝点了。”
乌姜斜觑着她道:“早知道你酒量好,别怂恿我妹子,她才多大。要喝我陪你。”
采薇抿着嘴笑。扎琴看着那酒,咬着牙道:“姐,我想喝点也没事吧。”
如月得意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乌姜你且问采薇,在江宁那会儿我们能喝多少!”
采薇道:“不错,除了惠泉那时你可把贵姐儿家的烧酒也吃了不少,我可记得有回你喝多了,在曹府留宿了宿,日直嚷着头痛。贵姐儿却苦着脸说再不敢有下次了,这么喝下去定让人发现啦。我看就是爷们也未必能喝过你吧。你们万万不能同这个酒鬼拼酒,必输无疑。”
如月听着扮了个鬼脸,大伙都哈哈笑了。
笑完乌姜叹道:“说来我们这些人里就是月儿活的最惬意,像这般在自家饮酒吃鹿肉。放到以前我怎么也不敢想的。就是想了也不敢做。”
“乌姜姐姐,你是说我没规矩吧。你额涅要是知道你每次来我家居然如此不守规矩……嘿嘿,话说回来。我本就和你们不样嘛,你们可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前途不可限量。我呢,可是放养的!在我屋里你们随便,出了这门咱还做闺秀就是了。”
乌姜等人不知道什么是标准,但知晓她的意思,个想到明年选秀个想到婚事,神色都黯然起来,连扎琴都悻悻的放下手里的地瓜,耷拉着头无精打采道:“什么前途啊,不就是嫁人么。唉,真不想长大,直是孩子该有多好。”
如月拉过扎琴的手,安慰道:“谁都会长大女孩子也都要嫁人的,这是必要承担责任,除非你去做姑子,不过做姑子了哪里能戴的了花吃的了酒?”如月又眯着眼笑道:“扎琴,其实有些事儿姐姐早就想好了,明年不论选不选的上,我都决定好好过当下的日子……要是真嫁了人,就高高兴兴的嫁,要是做宫女了就高高兴兴的做事。”
扎琴瞪着小鹿似的眼,奇怪道:“即使跟了不喜欢的人?那在宫里被人欺负怎么办?”
“所以呢,要自己想法子高兴呀,这世道跟着谁不是过日子?对了,你这丫头最让人担心,万……记住不能信任何人,特别是男人,哪怕他说他只爱你个。”
采薇拉了下如月,“乱教什么呢?”
如月回首看着她,坏笑道:“采薇,你真觉得我说错了?还是说你早就胸有成竹啦?嗯,你那心上人定分的合你意喽?”
采薇故作镇定的别开脸,不和如月对视,她绞着衣带嗔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我只是在担忧上回在贝勒府遇到张道长的事,这些日子有些不顺,我就想是不是真被他言中了呢?给父亲提过,他却不在意,也对我说不可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话,倒是母亲还去庙里为我祈福。这段日子是有不少人上门提亲,但可不只是我,就是我母亲也觉得不合意。”
“采薇姐姐那么美,读的书多身份也高,中意的人该是怎么样呢?我可想不出。”
听到扎琴天真的话,如月扑哧笑了,调笑道:“我也想知道是怎么样的盖世英雄让我家目下无尘的采薇姑娘倾心呢?”
采薇佯怒道:“月儿不要胡说了。”
见她说的甚没有底气,乌姜也不禁起了调侃之心,“采薇能喜欢的定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之翩翩佳公子。学富车,人品出众。”
如月笑着接话道:“还得眼烂烂如岩下电。嗯,神清骨秀,器宇轩昂。”
采薇的脸更红,她瞪着这两人道:“你们的脸皮可真厚,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说我就走呀。”
如月哈哈大笑:“鹿肉还没吃呢,走什么。原来嵇康和王戎不是你喜欢的型。难不成是卫玠那种的病美人?”
见采薇真要恼了,乌姜岔开话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男儿容貌在其次。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才是英雄。”
“比如?”
“西汉霍去病,南朝陈庆之。”
如月听便乐了,这人正是济兰欣赏的将领,平日里也没少听乌姜称赞,果然是将门虎女。她咯咯笑道:“个少年英雄,个晚来名就,不过确实都是军事天才。我们的巾帼英雄耿大格格果然与众不同……”说着她忽然想起现世父亲写过的篇短文。便感叹道:“你说到这里我想到了另两个人,内外夷,敢称兵杖者斩之。冉闵是中华大英雄,曹孟德是中华真小人。我都欣赏的紧,你们以为呢?”
采薇和乌姜听了都笑着要打趣她,却听门外华铤的声音:“哎呦。下雪了!”
这声让几人都离了座儿,争先恐后的奔到窗前,如月推窗望去,果见暗黄的天空下飘起了雪。这些雪花很是细小,又凌乱不堪,有许多在风中便融化消散了,好几个丫鬟聚在廊下仰着脖子看雪,嘻嘻哈哈的说着话。
“这可是今冬的场雪啊。”如月出神的望着。感慨道。“北京的雪呢,不晓得会下的怎么的大。”
“你还记得在江宁我弟1次见到你时下的那场大雪么。”采薇也出神的望着雪,回忆道,“那么大的雪走路都极费事,多年难遇呢。后来你我在曹家的路上论起了灾情……对了,那会儿你写了首咏梅诗。真是惊艳座。”说着她便吟诵了遍。
“瞎写着玩的。我自己都忘了。”提到写诗,如月的脸便红了。却听采薇幽幽道:
“还记得赵雅吗?”
“当然记得,那日也是我弟1次见她。这位赵姑娘可是大儒之后,才华横溢,不过她并不喜欢我呢。”说到这里她想起在吴县遇到赵雅的贴身嬷嬷的事儿,“好像她嫁的也是书香门吧?不晓得现在过的怎么样。”
“什么书香门。”采薇冷哼道:“他家也配!她那个丈夫虽说是进士出身,却最爱风流,两年里不晓得里里外外纳了多少妾。赵雅那人刻薄了些,又是个清高的,哪里肯跟那些大字不识个的妾室们争风吃醋,只是味跟丈夫赌气,结果人家哄了几次后便烦了,我行我素还大有宠妾灭妻的架势。前两日江宁来了故友,闲聊时提起此事很是唏嘘,说她现下过的很不如意呢,而且身体又不好,不晓得将来会如何。”
如月听到这里呆住了,时不晓得说什么才好,那时见她遣人当东西便觉得不好,未料竟过的如此。屋里沉默下来,大家都不再言声只是看雪,此刻雪下的密集了许多,随着风势和鹿肉的香味起飘进屋里,如月抚了抚胳膊,流苏忙把披风给她加上,其他人的丫鬟也都取了披风给自家主子披上了。
采薇伸手接住颗雪粒,轻声吟道:
“朔风狂,雁无行……遥忆金陵,斜倚朱栏望……”
说完她便停住,似在思索,稍后看了眼好友们道:“这阙苏幕遮我们起作完好了。如月?”
如月的脸顿是僵了,她的文学水平在这几年里是有所提高,可也没高到张口即来的地步,正尴尬间只听乌姜承梅道:
“姐姐这不是为难我们呢么,我可只知道耍枪弄棒,有你们两个大才女在,就把词做完好了。我等庸人洗耳恭听。”
采薇听她这么说便不强求,“既如此,那我做上阕,月儿做下阕好了。”
她沉吟片刻道:“出花飞皆来赏,岁暮凄凄,孤影红绡帐。”
乌姜去拿笔墨,她铺好纸,记下采薇的上阕苏幕遮,又看向如月。如月红着脸道:“我才疏学浅,还是姐姐都做完罢。”
采薇只当是推辞也不说话,抿着嘴儿对她笑,如月实在挨不住尴尬道:“那我可就说了,莫要失望。”她叹了口气,毫无底气的接过笔斟酌着慢慢写道,“炉烟直,满庭香,王谢旧事,闺中话名将。昼短疏月寒枝上,海棠深深,错乱花期忘。”
采薇看着她的字,两眼发亮道:“我都忘了你的字最是出色,现下看又有精进!却是我所见女子中写的最有风骨神采的,嗯……”她回首看了看看天果见浓云后依稀有月,墙角仍有几丛海棠倔强的开着,诗写得应景,忽然又想起初见那人时正是海棠深深细雨绵绵的暮夏,这见便是劫。她怔忪想道:“海棠深深,错乱花期忘。若能相忘,又何必相识?”
旁的乌姜和如月见她神色有异,知晓必有心结,且怕是难以启齿之事,人都想到处去了,不免忧心的互视眼。此时门外缦缨叫喊道:
“姑娘,鹿肉烤好啦!忒香了,赏小的串吧。”
刚过两日,本想抓紧时间好好玩的如月不得不放下闲心——若迪病重。
如月得了信儿便急着去探望,驾着马车来到贝勒府,府邸气氛凝重,福晋朱赫见了她红着眼圈拉过她的手道:
“给你递信就是想着怕晚了就见不上了,这么多年,除了我她就你这么个好姐妹,此时你能来实在太好不过。”
如月含泪道:“前几日来看不是还好么,怎么这么快……会不会诊错了?”
“她的身体那个样子,唉,几乎每年冬天都会生病,次次皆是要命。这回太医说了,怕是真不行了。加上前两日不小心弄伤了手,血流的就止不住,看得人心慌,眼见着脸就那么白了下去,要不是贝勒爷请了太医来,当日就不行了。”
说着朱赫的眼泪就下来了,“若迪是个苦命的,若不是这病早该嫁人了,也不至于在家里待不下去,连族谱都未入……”
“今日她如何?能去看么?”
“在炕上躺着,她额涅守着。你去看看吧。”
当如月见到了若迪,几乎不敢再去看眼,这才几日啊好好个人成了这幅样子!她的脸像蜡人似地白而僵,她的眼睁着却没聚焦,茫然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墨染的黑气围绕着身体,这场景实在是骇然!在如月进来时,黑气翻滚的格外厉害,像是挣扎般稍稍离远些若迪,若迪听道动静侧头看到如月,像是不认识如月似地望了会儿方勉强笑道:“啊,你来了呀。”
如月也强笑道:“是呀,来看看你。精神瞧着还不错。你看,这是我新折的,像不像?这是在路上买的糖葫芦。要尝尝吗?”
“当然要。”
见女儿挣扎着要起来,佟佳氏忙道:“你还是歇着吧。别起来了。”
若迪嘲笑道:“额涅,我记得最后次吃这个是在我岁过生日时吧,那天你知道阿玛不想要我了,所以才让人去买了我直想吃的糖葫芦,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味道。现下我也没几日好活了。也没人再管的着我啦,您就随我高兴吧。”
佟佳氏愣了愣哇的声哭了,若迪却不再理她,而是看向倾城,后者忙过来扶主子起来坐好,又拿靠垫垫在她背上。
如月把糖葫芦给她,若迪咬了口。立刻捂着腮咧嘴笑道:“啊,好酸。跟想的个样。每次你来我精神就好的多,”说着她接过纸象道:“这个做的可是比原先那个复杂了许多,不过也像了很多。”
如月折象是想讨个长寿的彩头,希望若迪能渡过此劫能活得长长久久,未料却听她把玩着叹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神仙都会死,我这么个凡人能活道今时今日,已然很好了。月儿这般手巧,今后不晓得还会折出多少好东西,到时你可要记得烧给我呀。”
如月跺脚道:“浑说什么呢!”她把纸象夺过扔到地上:“早知道我就不带这东西来了!”说着她实在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你定要好好的。咱们还要起玩折纸玩蹴鞠放风筝呢!”
若迪淡然的拿过帕子递过去,“我自己都想明白了。你又何必难过呢?再说这些假话有什么意思?”她看着犹自呜咽的佟佳氏道:“额涅也不必哭了,我这去,只剩了你,你可要好好的,阿玛虽然不近人情。但碍着朱赫姐姐的脸面定不会为难你的,上回我说的过继个儿子的事儿。额涅还要早做打算的好。”
佟佳氏听她这话哭的更加厉害,若迪微微笑道:“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是解脱。死并不可怕,大师也说来世我定会活得很好,没有病痛折磨,还会有段好姻缘。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来世。若在以前她定是不会信什么来世的,可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呢。虽然她知道巽元子不过是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也许如此才是最好的方式吧。从贝勒府出来如月心里极为压抑,临别时朱赫对自己的嘱托她牢牢记在心里。我定会陪她到最后的。我们是朋友。如月想如果我死的时候也能如此坦荡无畏那就好了。
当琅家的马车离开,打马回府的胤禛回头望了眼,进了府门后他低声问道:
“方才可是琅家的车?”
随行的是海保,是胤禛乳娘的次子,也是他从小的伴当之,这个圆脸胖胖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欠身道:“回爷的话,正是呢。听说这位琅格格跟爷府上福晋家的妹子交好,那位病格格好像快不行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入殓的东西了。琅格格可能是来看望她的……就是奴才想不通,她哥哥既是阿哥的侍卫,怎么能由着妹子跟爷家的人走的近呢。”
胤禛看了他眼,幽幽道:“你倒是挺会为爷想的。是我弟弟难道老就不是我弟弟?当初琅家救的可不只是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