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保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斟酌道:“奴才也就是说。不过也真没听说琅侍卫跟爷他们有什么交情。”
胤禛嗯了声,便大步往书房走去,论及胤禩他不由想到这个聪明人怎么会允许自家福晋做这样不合规矩之事,竟让妻家的妹子在府中长住。难道外面所传他惧内又专宠是真的?还是为了表现给谁看?胤禛心里冷笑,他们这几个弟兄里最会处人的便是这位了,今时今日他也是最会扩充势力的。转念胤禛又想到上午苏培盛给他的那张条子,眉便又皱起来,孰真孰假还未清楚,可即便如此胤禛仍然很堵心。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美丽至极的面庞,陷害还是实情?看了眼隔壁的宅院,胤禛冷着脸想:不是她在算计,便是你的阴谋吧?
如月回府后心里惦念着若迪,当夜她画了幅消寒梅花图。又拜托澄心做了梅花糕,过了两日她让人送了拜帖,见回复应允翌日她才提着东西又次去了贝勒府。见到若迪时,她竟正在吃馄饨,精神很是不错,若迪见她来了就笑道:
“姐姐特地给我做的,有好几种口味,要来碗么?”
如月见她如此。心里微定,也笑道:“我是吃过饭来的,并不饿,待会儿你尝尝我家澄心做的梅花糕,不甜的,特香。”
“那敢情好。”
人说笑了会儿,佟佳氏在旁无趣。说了句你们说着话儿便自行下去了,若迪也没留她,只让如月坐在自己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多谢你还能来瞧我,日后能来就多来吧,我也没多少日子了。”
如月压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道:“胡说什么呢。人哪有不得病的。你病了我自然会来看望,下回我病了你可也得来瞧我呀。诺,这是我画的,待你描完这些梅花定能好起来的。”
若迪微微笑道:“月儿,你真好。只是你这样待我到底是因为我,还是为了姐姐?”
如月未料她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免呆了呆,回顾味儿来才正色道:“当初福晋请我来此是为你解闷儿。我的确是不得不来。但识得了你后,也的确是真心相交。这点绝无异议。再说你我相识场,你觉得我是何样人?”
若迪有些疲倦的靠回到枕上,拿过画儿细细看着,半晌才道:“我这生。只认识两种人,厌恶我的和为了我姐巴结我的。归根结底都是不待见我的。当初阿玛要杀我,额涅恨不得没生过我。也只有你是个例外,即使是朱赫姐姐……对我如此也是因为承了姑姑的情。”
如月不做声,若迪叹道:“姑姑是个特别贤惠温柔的人,她不仅待我好也让朱赫姐姐照顾我,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能成她的女儿该有多好,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有那么好的额涅,自己生的美性子又直爽,想要的都会去争取,这点姐姐和姑姑可半点都不像,最后还能跟着姐夫这么好的人,我是多么羡慕呀……”说着她微笑着发起了呆,过了会儿若迪才又道:
“月儿,你画的梅花可真漂亮,特别是这些枝干,说来我最喜欢的就是梅花啦,你呢,喜欢什么花儿?”
如月道:“我?很多花我都喜欢,海棠,茶花,合,栀子,哦,我觉得莲花最有风采,夏天在什刹海玩的时候,看那些摇曳的莲太美了,在江宁时更是能看到不同种的荷花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形容的真好!也难得的单看好看,成片也好看。不过说起梅花,在江宁府到了冬日我们会去赏梅的,可不仅在园里,要说好看还得在户外,有成片依山而种或湖边野生的梅。可到了京师这样的景致就看不到了,株株都圈在院子里,野生的几乎没有见过。”
若迪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我听说在积水潭旁就处梅地的,依着野趣长的,真想去看看。”
“咦?真的么?”
“嗯,姐夫说起过的,姐姐也去过的,说红梅似火,白梅如玉,黄梅染蜡,花香怡人,文士雅客往来不断……”若迪忽然停了嘴,不吭声了,她呆呆的望着窗外,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角天空和围墙,冬日的肃穆既带不来花香也没有丝热烈,若迪望了会儿灿烂笑道:“明日我们起去那里看梅花好不好?你,姐姐,我,我们起去看!”
如月迟疑道:“这天忒冷了些,你的身体又不是很好,要不等身子好些了再去?”
“我这身子从来都没好过,说不定这回连年都过不去呢。不紧着时日怎么行。”说着她咳嗽了起来,凹陷下去的脸颊更加灰黄,如月轻拍她的背,倾城端着水过来,若迪摆摆手示意不用。待咳完了她就手就把帕子扔到边,看也不看帕中那团殷红的血。
如月瞧得心惊,想说又说不出什么,若迪见她面有异状就道:“这样好久了,我已经习惯了。嗯,答应我可好?真的,起去吧,我都好几年没出过大门了。”
如月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却听有人道:“那就起去吧。”
说话的是朱赫,她穿着盛装,妆容精致,如月知道今日她要去宫里请安,看样子是赶过来看望妹妹的,朱赫道: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若迪多穿些就是了,月儿应该没什么事儿吧,我们就起去好了。这几日天冷积水潭那里确实已经结了冰,都可以坐拖床了,若迪也试试吧。嗯,月儿到时我去接你。可要做好准备,看着天像是要下大雪,可得多穿些。”
朱赫锤定音,若迪期望不已,如月自然不能有异议,她只能应下了,只是在心里不安,如此纵容难道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当夜果然下了雪,到了翌日雪已然积了半尺厚,辰时刚过贝勒府上的马车就来接人了。如月出来就看到马车掀开了帘子,露出若迪的脸,她身侧坐着朱赫,只露出半张脸,如月看出她那芙蓉面上仍旧化着妍丽的妆容,额上系了昭君套,还戴了样式新颖的耳环,长长的直坠到肩上,人皆是大红色猩猩毡的斗篷,今日如月穿了件翠缎洒金貉毛的带风帽的出锋斗篷,里面是穿着鹅黄夹棉的氅衣,麂皮的小靴子里垫了毡很是暖和,即使如此她还是系上了风帽,戴了手套。如月推辞了朱赫的邀请,还是坐了自家的马车跟着大队人马向积水潭方向而去,行了大约近个时辰这才到了地方。
到地儿便见到了梅姜,果然是野生长的,只是时节未到,只有寥寥几株上结了花苞,偶有两朵迎风开放,如月和朱赫搀着若迪走到株树前,若迪闭着眼凑近花朵细细闻了闻,像了了心愿似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终于见到啦。合着这雪味儿还有冬风的冷,真的是暗香浮动呢。”说着她咯咯笑了就身躺居然便仰面倒在树下雪地上,这举动唬的朱赫和如月都跪下去扶人,本以为是她身体支撑不住定睛去望去,却见她仍微笑着透过树枝仰望天空。
“若迪莫要淘气,快起来,地上多冷呀。当心病情加重!”
“姐姐该记得我小时候冒雪私自出房去看梅花生病的事儿吧?那会儿的雪和现在差不多,梅花却开的更多,树的红,像是点点的火苗,好看极了。当时。你吓的脸色都变了,抱着我直哭。”
朱赫愣了愣道:“嗯,那会儿你岁吧,之后病的好厉害。可把我们吓坏了。所以莫要再躺着啦,快起来。”
若迪转过目光,定定的瞅着朱赫,那笑容渐渐隐了下去,滴清泪顺着眼角落下。“姐姐直不知道吧,我那么做是有意的,那会儿就想这么死在梅花树下就好了,然后化作魂儿和梅树起。不知道躺了多久,只记得雪都盖满身了,最后却是你发现我不见,救了我。到如今我仍记得你抱着我叫我的名字,用手暖我脸的样子。”
朱赫使劲咬着嘴唇没说话,若迪道:“你直对我很好,可我觉得那并不是你的真心,而在心里更是嫉妒你,你要什么都有。虽然是外孙女可爷爷对你比哪个都要好,即使对我不好没有谁会说你半点不是。我在家里的地位连你的根头发都比不上,爷爷说你讲义气敢担当,我又觉得你虚伪,对我好是为了讨好他和姑姑。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忽然明白,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对谁好,我长久以来承了你的情实该感激,感激有你直在。直没有扔下我。”说着她坐起来,捡了朵落在地上的红梅簪到朱赫的发髻上,欣赏的看了看,“真好看,你还是最衬红色啦。”
朱赫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将她抱住,“好妹妹。我苦命的妹妹!”
“这生是很苦啊,真的。”若迪含泪微笑道:“生不若死。如今真的要死了。可为什么又那么舍不得了呢,舍不得你,舍不得月儿,舍不得……额涅,还有这些美丽的花儿,这壮丽的雪景。”她笑着淌下了眼泪,如月在旁看着心里难受极了,她背过身去擦着眼睛,可能是擦的用力了,风吹过,雪落在脸上,生疼!
见几位主子成这样子,旁的诸多丫鬟随扈无敢上前相劝,最后还是朱赫的乳娘现在的管事齐嬷嬷小意上前劝道:
“主子,您看这大冬天的还下着雪,又是户外,让人看见多不好,就是格格也经不住这样伤身伤心的,这不还有琅格格在呢么,叙旧什么的还是回府再说吧,今儿难得出来,主子可得紧着时辰看花儿玩冰。”
朱赫擦去眼泪道:“看我,怎么就忘了这些了。若迪,难得出来咱们就别说这些话啦,你我这么哭可让月儿看笑话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总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做什么,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你就是我的亲妹子。”
若迪红着眼笑道:“是呀,今儿怎么也得好好玩玩。月儿,来,你也戴朵花儿。”说着她又掐了朵红梅给如月戴上了,如月也笑着给她簪了朵。
如此女便抛开心思在梅姜玩了半晌,只是花开的少便少了情趣,幸好雪景非常好,而积水潭的湖面已结了较厚的冰,不少人在上面玩起了拖床,有简单的也有带棚子复杂些的,若迪见了便央求要玩,今日的朱赫对她是有求必应,就遣了人找来架拖床,这拖床甚为华丽,比寻常的要大上面还铺着厚厚的垫子,棚上搭着白纱,要是跑起来定若行云般,朱赫见了也是诧异,唤来下人问从哪里弄来的,那人笑着回话说其实是爷知道福晋今日要带格格外出昨日让人就准备好了的,朱赫见丈夫如此关注自己心里欢喜,这脸上便显出几分娇羞和得意来,若迪见姐姐这样就打趣道:
“姐夫可真疼姐姐。好让人羡慕。”
朱赫刮了下若迪的鼻子:“话这么多,你姐夫还不是担心你么,怕你坐着不舒服。好啦,闲话少说,咱们上去坐着玩吧。”
齐嬷嬷上前道:“福晋,您也要玩么,这要是摔了磕了的,回去老奴可怎么跟爷交待?”
朱赫洒脱的挥手道:“你还不晓得我,我还当姑娘那会儿什么不玩,成了亲连拖床难道都不能玩了?待会儿我还要去溜冰呢!”
说着她率先坐了上去,挥手招呼若迪和如月过来,见若迪被人扶着也坐了上去,如月又好奇又期待的扶着澄心的手也踏上了冰面!
现世她虽爱玩,可却从没到过结了冰的湖面上玩过,因为所待城市的冬季从没冷到过湖面结厚冰的地步。拖床大都是由人拉的,也有人让驴马来做动力。可现下初结冰是怕撑不住,是怕速度太快,于是朱赫安排的还是人力,他们就这样绕着湖快速滑动着,如月从后面搂住若迪保护她,朱赫边笑边指点着岸上的各种景色给若迪讲解。
这驾拖床如此与众不同,人力又多,床上坐的还是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自然引来许多人的瞩目,有不少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人群中便有穿着便装的胤禩,他披着大氅,站在桥上,旁的随从撑着伞。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飞奔中的拖床,随扈艾蒙道:“爷。福晋他们在那里,您不过去?”
胤禩摇摇头,“我去了他们便不能尽兴的玩了。安排的人都去了吗?”
“爷放心,都安排好了,福晋和格格定安全。”
胤禩点点头,低头把玩着支红梅。这是他在梅姜折的,上面的花苞很多,回去插到花瓶里也不晓得能不能开出花来,以前那人最是爱梅花的,连熏香都用的是梅花的味道,可如今……再见之时她身上带的味道变成了兰草熏香,果然是女为悦己者容吗?他苦笑,握紧了手。指节都泛出了白。眼前的切都消失不见,他似乎又看见她拈花而笑的模样。
胤禩在风雪中回顾往昔,周边嘈杂的声音里有道格外分明,让他顿时回过神来:
“弟,怎独自在此?”
胤禩惊转头去看。来的竟是胤禛,身后除了苏培盛还跟着伍弦。胤禛裹着天青色的斗篷踏雪而至。他里面穿的是朝服,并没有打伞。帽上和肩上落满了雪花,总没表情的脸仍旧是平静无波,唯有双黑瞋瞋的眼里透出几分意外之色,脸颊因为风雪泛起了难得的淡红。方才在想那人,现在竟就遇到了他。胤禩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胤禛,好像弟1次认识自己的哥。阵旋风吹来,雪迷了他的眼,在用手去挡的时候,胤禩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永巷遇到几位掌事宫女,正被她们打趣时胤禛路过,自己忙向他行礼,当时还住在坤宁宫的哥颔首说了句,弟,天冷,快回吧,在巷子里跟奴才们多说什么!言毕他冷眼扫过那些宫女疾步离开了,后者们无不立刻低下头神色惶惶,对自己马上变得规矩许多。胤禛那个眼神他辈子都不会忘,冷冽里带着警告,这眼神并不是对胤禩,可他却像现在样握紧了拳头,攥的手心生疼。这宫里有谁认为我是主子呢?什么皇子?什么规矩?什么主仆?也就是你和太子那样的人是用不着讨好这些人的吧,将来我定……
当发现胤禛露出疑惑的神情,胤禩才恍然察觉自己注视他注视的太久,忙微笑着向胤禛行礼:“弟弟见过哥。”
胤禛道:“在外无需多礼,今日怎没去吏部?”
“我可不像哥那么忙,有那几位在,哪里用的着我事事操心,由他们去做好了。今日好雪,弟弟便偷溜着出来瞧瞧。”
胤禛皱眉道:“弟,吏部已由你管,怎可懈怠?虽不熟悉可虚心请教他们哪里有不教之理。唔,待会儿你还是回去吧,免得皇父知道了不喜。”
胤禩正色应了,胤禛点头又打量了他下:“你怎么人在此,他们可都在那里呢。”说着他指了指湖边那簇人。
胤禩含糊道:“他们不晓得我在此。只是哥怎么有时间出来游玩?年关将近户部不是很忙的吗?”
胤禛叹道:“顾师傅病了,我去探望了下,回途见雪下的好便绕了路欣赏,又想起这里的梅就想看看是否开了”,他看了眼胤禩手里的梅花,“现下就折,弟不嫌太早?”
胤禩灿然笑:“既然来此怎能空手而归,回去养着终究也是会开的。只是,哥难得有闲情,未能得偿所愿是否有遗憾?”
胤禛道:“赏花是时兴致,去了梅姜已尽兴,虽未折到好花,但衣襟染香也不枉此行。并没有什么遗憾,且来日方长,下次再来时必有收获。”
胤禩注视着他,抱拳道:“哥不愧是修身养性的居士,说话总有禅理在里面,弟弟受教了呢。嗯,几日未见哥好像清减了些,想必又是事事亲力亲为吧。”
“本分而已。”
“哥您勤勉是好,可也不必把自己逼的那么紧,天下之帐不是日两日能处理的好的,徐徐图之方是道理……朝堂之弊也不是日之功,给彼此留点余地不是更好。”
胤禛看着对方真诚的神色,挑了挑嘴角,沉默少许才道:
“弟果然是好性情,什么事儿都能活匀了办。我呢,就是他们说的刻薄性子,贯只认黑白,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是我的事绝不会推脱半分,再累再苦我也认了。是谁的错儿,被我查到他们也得给我认了,管他是谁!”
胤禩明白这话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半还带着老和老还户部钱的事儿。他也没有尴尬,只是微笑道:“真还是哥有底气能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放做其他人我定会笑他不自量力。唔,说来弟弟也有些时日没瞧见太子了,听说又病了?不晓得要不要紧,没有他镇着,部怕是要乱呢。”
胤禛抿了抿嘴,他不去看胤禩笑得意味深长的脸,皱着眉去看湖面,“做臣子的自该为主上分忧,太子病了,你我更该用心做事不是么?”
胤禩嘿嘿笑了几声,不言语了,他看向湖面,本来悠然自得神色忽然就僵了,就听身侧那人清冷的声音响起:“弟妹好兴致啊。”
远处朱赫正在溜冰。她跌跌撞撞的,会儿工夫已然摔了好几跤了,旁的仆从紧跟满跟着想要扶她,却被推开了。有位穿绿的女子来劝,不晓得说的什么,朱赫竟退了下去,重新坐回到拖床上去了。
随扈艾蒙道:“爷,要不要奴才去看看。”
胤禩摇头道:“齐嬷嬷已经过去了。不用去打扰他们。见了我必会拘束。”
此时又换那绿衣女子滑起了冰,也是刚滑了两下就摔倒了,被人扶着站起来没多时又摔倒了。
“那是琅如月?”
胤禩看了他眼,“哥认识她?”
“这么出名的人,怎会不认识。即使在弟府上也见过数回她家的马车,弟平素就礼贤下士,对救命恩人怕更是上心呢。对她你应该很熟悉吧。”胤禩听出他话里有话,略想便笑道:“和琅格格相熟之人是朱赫,而她常来我处也只是为了看望若迪,想来哥也是知道那件事的,难得琅格格用心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