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彻底搬过去已然是初冬了,山里冷于是在修葺过程中就埋了地龙取暖,这样甚是怕冷的如月住进去就觉得竟分舒服,其他的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简陋就简陋,她现下可是个活死人呢,吃穿用方面则由宝络全权安排,琅济兰见切都安排好了便对妹妹道:“诸事皆要小心,不可大意。至少这年你不能随意出现在外,保不准暗中会有人盯梢。我已请人保护你,放心。”
“盯梢,谁?保护我,除了哥哥还有谁?”
“盯梢的人可能是京里派来的,大约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没好吧。保护你的是……江淮,顾云的人。”
如月已经很久没有听济兰提起顾云了。她的思绪下子回到了揽月楼和半照楼,只见过两回的男人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记得最后见面他提过跟济兰因为志不同道不合的缘故闹得不愉快,最后次听说他是在吴县桃源救人时,是哥哥得了他送来的消息才能赶来相救的。如月已经把怎么看都是大恩人的顾云放在心里的龛上供着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顾云好像彻底离开了琅家人的生活。此时乍听这个名字,如月有些糊涂了,掉脑袋的事哥哥居然拉上了他,而顾云竟也会配合?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眼见着分别的时日就要到了,龟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的如月纠结的看着哥哥在收拾行装,少年还念念不忘的而再再而的提醒她,绝对不要信任何人,不要出这片山地。如月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被金箍棒画了个圈圈住的唐僧,如今孙悟空要走了,她这心里总不能平静,会儿想着不知何时再聚,会儿又觉得失了哥哥的保护很没安全感,虽说有自己人在守卫可还是害怕。济兰早就注意到如月的愁眉苦脸,她的眼睛刻不停的跟着自己,心知她在想什么,可再多的安慰在这时也是没有用的,妹妹总要经历独立面对困难,所以他狠了狠心就当没看到,转身又去叮咛澄心流苏,定要照顾好姑娘,万不可放纵她行事,若是她犯浑就关起来,不必顾虑。如月泱泱听着,心里千头万绪。
临别的夜晚竟就这样过去了,半夜时分如月忽然醒了。她发现竟是月亮的光把自己照醒了,深秋的山里安静非常,真的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如月悄然起身并没有惊醒流苏和澄心,她来到窗前默默的看起了月,风入松的声音隐约可闻,清新的气息让人平静,隔壁屋子里的济兰不晓得睡了没睡。他定放心不下自己吧。如月暗下决心要坚强起来,定要变成让别人放心能交付重托的人。这时鸟鸣声起,栖息在附近树上的群野鸟不晓得怎么就飞了起来,扇动翅膀的声音在夜里听的格外清楚。如月愣了愣,月出惊山鸟?大约诗人当时也跟自己样,满腹惆怅的立在这样的山中想心事吧。
少顷隔壁有门开的声音,如月仔细聆听好像是济兰出去了。这么晚去干嘛,来看自己吗?她做好了准备但等了半晌也没见他进来,难道是去做其他事了。如月好奇心起就坐不住了,她刚动身便听到隔壁屋子似是有人说话,原来不是济兰出去而是有人进来了!她贴着墙去听但听不真,如月想起自己的心法已经有突破层的趋势。耳力应该见长,于是立时将耳朵继续贴在墙上,平心静气的运用起心法来,炷香过去她才渐入佳境。刻意关闭了其他感觉,将专注力完全集中到耳朵,这时她终于断断续续听到那边的声音。
“……不该……要走……”说话的是济兰。
“……避着……你……”这声音,如月大惊,竟然是顾云。这般沙哑如蛇般的声音除了他还会是谁?!如月在情绪波动之下,后来的话就没太听清,她带着好奇和怀疑敛气静心用力去听。
“……相见不……实在不该请你相助的,这件事太危险,可我想不出能找谁了。这份恩情我永生不忘,只不知道何时能报。但他日有事我万死不辞。”
“哈哈哈,”顾云笑的很是悲戚。他突然停了笑傲然道:“你当我是什么人,相见不如不见?嘿嘿,你既然说过了不愿,我难道会强求?何况你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这次帮你是看在你我相识场的份上,那会儿你为我勉为其难的做了不少事,这回就当我还你了。”
济兰默然半晌方道:“我家遭劫那会儿你已然还过情了,还有不是你及时到画舫救我……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不想欠我的人情?那你就还啊!”他这声说的及是狠厉。
如月听得心头乱跳,她觉得怎么这样的对话很是古怪,古怪到她不得不东想西想往歪的地方去想。而下来的话竟然证实了她的念头。
“顾大哥……我……我不知道怎么说,这辈子我没法报答,也法子违心去应了你的情意。我……要是有下辈子,我定……”后面几个字少年说的极小声,如月没法子听到,她只觉得血往上逆,冲的脸烧,心都能跳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从不想什么来世,也不信有什么来世……我从小横遭惨祸,若不是师傅相救早就死在那夜了。后来又遇到文先生,他送我去了慕容当家那里,好让我有个栖身之所。慕容待我是不错,可其他人,嘿嘿……为了借这股势力报仇那些侮辱我可以忍,也可以不计回报的为他们赴死,你师傅曾说我的心里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他说的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要说什么恩情,我已经用命还了,在我心中师傅如何,当家如何,那些女子又如何,就是相互利用罢了。我做的这切就是要灭姚家满门,即使他们朝死叫我暮亡都无所谓!而我的结局早就注定了。可为何要让我遇到你呢?师傅说心里有了顾虑就是给对手机会,你就是我的顾虑,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我不止次的想过若你成不了我的,就该去死,可杀了你我又做不到,不杀你我又不能安心……你求我的时候我以为可以拒绝的,但我居然……可也就是这次,最后次。琅济兰,此事了了后就别再让我遇到你,否则我绝不手软!”
说到这里顾云又恢复镇定的语气,继续道:“你妹子在这里很安全。待到风平浪静了何去何从就再说吧。我言尽于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济兰始终没有说话顾云也没有,静了很久如月才听沙哑的声音道:“还是相忘于江湖的好。”
如月不晓得顾云是什么时候走的,她这夜完全混乱了,混乱于这样诡异的感情。如月想着过去的种种,和顾云有关的事幕幕的在眼前浮现,现世的那颗心让她能够接受,可作为个女人她又觉得不能理解。济兰被很多人关注被很多人爱慕她是知道的,但是对男人,唉……前有觉罗书怀后有图梅,对这些人的做法她都没觉得是个事儿,因为济兰不在乎,甚至是厌恶的,如月只是替哥哥难堪而已,对顾云……济兰好像不是这样的态度,如月能感到他的犹豫,但拒绝了就是不爱吧?那他到底爱谁,还是谁也不爱?如月这时有些体会甄氏说的话了,少年骨子里真的是冷的,对乌姜也真的不是爱只是喜欢。他们要是结为夫妻了,那定是举案齐眉的和谐,任谁也不能发觉他真实的内心。
如月想到最后觉得顾云很可怜,身世凄苦就不用说了,居然还爱了个不该的人,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当真吗?不会再手软是什么意思呢?如月想的头痛,当见到曙光渐起听到澄心起身,她忽然意识道自己好像没法子去面对济兰了,当你知道了个天大的秘密,再次跟这人相处定会不自然,这可该如何是好?
满腹心思的如月终于见到了济兰,从他的脸上什么异状都看不出,仿佛顾云从没有来过。见妹妹盯着自己看,济兰道:“怎么了?”
如月低头道:“舍不得你走。”
“必须要走了。”放做平日如月定觉得就是字面的意思,可现在她不这么以为了。“哥……呃,我什么时候能外出呢?”
“等消息。我会写信给澄心的,暗语我都教给他们知晓了。”
如月点头道:“我会让宝络时不时上京,她会告诉你们我的境况。”
“好吧,就这样了。再拖就不能按时到驿站了。哥哥走了,你要乖乖的。别让我和母亲担心了。”
如月含泪扑到济兰的怀里,少年身上的气息还是那么好闻,让她觉得很温暖,他是至亲的哥哥,他是最安全的港湾,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如月这样暗中发誓。
琅济兰终于走了,偌大的山里小屋里就剩下他们人,虽然知道不远处有人暗中保护,几个姑娘还是觉得有些害怕,但随着日子天天的过去他们终于平静下来。惆怅满腹的如月不能出屋,无聊之余倒是很好的研习了书法绘画,再就是她又开始记起了日记。就这样秋叶落了初雪降了,济兰依照约定来了信,接着便到了年关。康熙年到来,他们不能跟大家起过年,幸好宝络带着美味来看望他们,也算是过了个欢乐的新春。山里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春天,这日宝络再次来到小屋,她拿来了封信。这信沉甸甸的,没有来页怕是不会有这厚度。如月期待的拆开,结果这看便看惊了!
春光明媚的午后如月坐在桌案前捧着信在读,她的表情和这温柔的季节并不和谐。宝络见她脸色难看,瞪大了眼反复看着页,然后飞速的浏览完毕,又重新翻回页直瞪瞪的看着。宝络的心紧张起来,她知道定是出了大事。
“月儿,怎么了。”
宝络终于问了,旁的流苏和澄心也都停了动作等着听。等了会儿却换来如月的句粗口,问候的正是最尊贵那个姓氏的祖宗,这个容貌清丽的姑娘黑着脸努力了几次才能正常说出话,她咬牙切齿道:“哥哥被指婚了。”
“是哪家的姑娘?”宝络胆战心惊的问。光看脸色都知道这婚定指的很糟糕。
如月忍了几忍才没让自己掀了桌子,她狠狠的吐出两个字:“扎琴。”
宝络回忆着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的名字,流苏手里的茶壶直接就掉到地上,破碎的声音在寂静里听着格外刺心。澄心上前接过信看了起来,信是济兰写的,只是简单的说了下自己将成亲的事。他已被万岁爷指婚,婚配者是耿家姑娘扎琴。并说再过半个月就会成亲,希望江宁诸人能替自己高兴并说会好好待她,让大家放心。最后说了几句和白话文风不同的话来:‘皆道人世无常,我虽未及冠已深知其味。曾求问高僧,云既结缘,须以善念看此事,流云易散,月有阴晴,必要珍惜眼前。望汝等勿忧心。’
澄心以为这话大概是写给如月看的,她又向后翻阅,其余信笺则是甄氏所写,也只是泛泛提了指婚的事。谁也都没提指婚的原因,看上去这就是皇帝的心血来潮之举似地。之后甄氏所说便是生意上的各类事,最后页竟然是扎琴所写的,单单页纸,是给如月的。所写内容是向如月表达心意,希望澄心能读给昏睡中的如月听,她说自己对不住乌姜,唯能做的就是替她好好服侍济兰。孝顺甄氏,再为琅家开枝散叶,此生不求有所得只愿还债。澄心看着那写糊了的字迹,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如月喃喃自问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乌姜知道了会情何以堪?他们又怎么朝夕相处?以后再见又该如何面对?”她越想越难过,眼湿润了却强忍着不哭。澄心流泪无语,流苏震惊到现在才灵醒,她拉着澄心问:“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扎琴格格怎么能嫁过来?乌姜格格怎么办呢,指婚的时候为什么不给皇帝说明原委呢?这叫他们怎么再做姐妹?”
到了现在宝络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了,她没有这些人的切肤之痛,只疑惑道:“这事儿透着蹊跷,竟让妹妹嫁过去。是万岁爷不知情况,还是有意为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