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夜之间出了大事, 薛蟠实在困的厉害,大略跟小朱说了说情形便补觉去了。午后十三大爷亲自过来把这和尚喊醒, 拎去隔壁王府。
小朱正色道:“我疑心顾四手里还有别的将领。”
薛蟠有点懵:“他没那么阔吧。”
“你想想他掐点儿让严七海混入南安郡王手下之用意。”
薛蟠想了半日。“他命严七海跟着霍家的人从琼州过来。本朝的模式, 纵是天才也无法升官过快。嗯没错,顾四手里还有水军将领。可我舅舅那个蠢族侄是准备牺牲掉的棋子啊。”
“我们先头想错了, 人家顾先生从一开始盯上的就是外洋打劫这条肥羊。”小朱道,“我猜度顾四之计策如下。杜爷在金陵赌坊大出风头,四皇子毫不在乎, 皇后又气又愁。心腹幕僚顾先生再次替主分忧, 大比之前亲自赶到江南勾搭杜爷。这是最外层的计策。”
薛蟠托着腮帮子:“第二层计策是杀掉替军需商解决少偿劳力问题的王将军,自己取而代之。假象是拉拢军需商改投皇后,其实顾某自己想暗中跳槽到皇帝阵营去。嗯, 王总兵和军需商们都是暗地里替皇帝敛财的。”
小朱接着说:“第三层计策, 从王子腾晚辈中择出那个山东水师的蠢族侄。让他托卖兵卒劳力之名, 行踩点之实, 假道伐虢过省打劫。尝到甜头后少不得再犯, 江苏遂匪乱四起, 老陶的心思得分去剿匪。偏王总兵留下的摊子太烂,他还得重新练兵, 外洋就顾不上了。朝廷急等钱用,干脆再调支水师的人过去。蠢族侄求王子腾帮忙,顺顺当当调过来。”
“然后寻个借口捅破蠢族侄所为。王、贾、陶这三家都是亲戚。就算最后能解释清楚, 朝廷也不敢再放心让他们全权负责外洋之事。而那个时候南安郡王派来的将军也该走了, 严七海趁势留下。于是顾四设法调个自己人过来跟严七海打配合。”薛蟠啧啧两声, “我真的很佩服他。那么问题来了。顾四如何能确保新调来的正好是他的人?”
小朱道:“那人必是山东水师的,且与蠢族侄熟络、知道其性情。要么是他朋友、要么是他对头。”
“对头的可能性比较大。两个人竞争职位,其中一个因为族叔是高官、轻松谋取。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人呵呵。朝廷一琢磨,另外那位肯定对王子腾陶远威甚至贾琏都没什么好印象,调他最合适不过。”薛蟠拍手,“那个人隐藏如此之深,只怕轻易不会冒头。诱惑他出来倒是得费些周章。”
他二人说完了,看向周围。
徽姨摇头道:“你们俩……连什么最要紧都不知道。”
“啊?”薛蟠眨眨眼,“什么最要紧?”
“天津那位王总兵若不是当今天子的人还罢了。”徽姨皱眉道,“如果是——”
小朱眼神一亮拍案而起:“康王勾搭正二品的将领,还调去天津。”
薛蟠吹了声口哨:“可以逼宫的节奏哎!徽姨,你觉得太上皇一气之下会不会换皇帝?”
徽姨道:“本来说不定会。”
“额……什么意思?”
“你和陶啸昨晚信口雌黄说得太欢腾了。”
“我俩读的书不多,求大神指教!”
徽姨看看他看看陶啸:“就算老圣人有那心思,只怕会硬等到后年,看太子可有儿子出生。”
薛蟠与陶啸互视几眼。因早已放鸽子进京安排王总兵暴毙,昨晚上他二人临时加戏现编台词,没想这么多。
“贫僧倒觉得,有个两三年的缓冲更好,我们还没准备好对付朝局动荡。”薛蟠摸摸下巴道,“这么久了,孙良娣根本压不住太子后院的女人,可她们依然半个怀胎的都没有。我疑心庵堂中的那位太子妃……干了什么。”
小朱道:“这个先不管。杨王妃做事没这么快吧,赶紧让她收手、先别杀王总兵,留给皇帝灭口。”
“不成。”薛蟠道:“此人务必当即暴毙。国法实在太震慑不住那帮贼子了,非鬼神不能成效。”
“敛财和逼宫岂能是一回事。”小朱摆摆手指头,“于康王而言,最好莫过于王总兵敛财太过且公饱私囊。他自己动手便是灭口;若咱们动手,回头把黑锅统统往死人头上砸,康王只说自己蒙在鼓里。”
“太上皇又不是傻子,什么没见过。”薛蟠正色道,“王总兵暴毙哪怕能吓住一个人,都不知救下多少条人命。”
小朱皱了半日的眉,终没言语,薛蟠就当他默许了。一时他道:“顾四上哪儿拉拢将军去?只怕是太子的人。莫被他坑了。”
薛蟠忽然来了兴致:“咱们这个套路挺好,就像是寻找松露。”
“嗯?”
“松露是外洋一种蘑菇,稀有、味道奇香、价钱贵得吓死人。因模样和土块差不多且深埋地下,咱们人类根本找不着。然而鼻子灵敏的猪能找着。”小朱挑眉。“当地人便专门豢养些猪来寻松露蘑菇。”薛蟠亮出八颗牙齿的假笑,“通过顾四找出先太子留下的精英,不论能不能撬来,至少不让他得手。”
小朱鄙夷了他一眼:“你连花三娘都没放过,还有谁是不想撬的?”
“花三娘这次确实是凑巧。哎慧安道长,熊大如何?”
卢慧安苦笑:“还能如何。今儿烧纸去了。”
“蒙人蒙到底,就说贫僧建议做场大些的法事超度。”薛蟠思忖道,“他心里能稍微慰藉点儿。熊二媳妇……要不劝她当两年居士吧。宗教不就是用来麻痹痛苦的么。”
“还不如干脆出两年家呢。”
“别随便出家。”薛蟠叹道,“纵有万般坎坷,人终究还得活啊。”
又商议会子,法静和尚亲过来通知赵生来了。小朱随口道:“您老就说不明和尚还在补觉,让他明儿再来。”
法静道:“他上午不是来过?哪有补这么久觉的,晚上还睡不睡了。”
“您可真是老实人。”小朱道,“他哪儿知道这和尚得睡多久。”
“林姑娘也来了。”
众人一愣。“谁?”“哪个林姑娘?”
“你们认识几个林姑娘?”
徽姨问道:“何时来的?”
“不明师侄刚走那会儿。”法静道,“人家来找茵娘,不与你们相干。”
“以前都会送信来打招呼。”薛蟠道,“这回怎么忽然就来了?”
法静慢慢悠悠的说:“哦,阿玉是来告状的。”
众人一愣。薛蟠敲了下桌案:“谁这么不长眼得罪她?”
“贫僧哪儿知道。”
原来薛蟠下地道之时林黛玉正好抵达薛家大门口。先扮作乖乖女去见薛家长辈,出了薛二婶院门便换上一张委屈脸,直杀奔赵茵娘院子。彼时法静正在指点茵娘习武,就听见门口有人喊:“茵娘姐姐!给我出气。”
茵娘忙从梅花桩上跳下来。“阿玉?你怎么来了?”
“来告状!”林黛玉眼圈儿都红了。看见法静也在,嘟着嘴上前行礼,把赵茵娘拉入里屋。
法静哪儿好意思偷听小姑娘说体己话?遂回自己院子念经。
听罢,薛蟠与小朱同时站了起来。小朱道:“法静师父告诉另一个姓赵的这和尚弄不醒,让他明儿再来吧。”
“贫僧就是这么打发他走的。料你们也不得空去搭理他。”
薛蟠翻白眼:“不早说。”
徽姨思忖道:“阿玉的气性不大。若实被人欺负了,贾琏媳妇不好惹。怕是小姑娘的事儿,让她们自己处置去。”
薛蟠道:“王熙凤报复人绝对没问题,就是容易过头。我俩看能不能出个馊主意。”
法静又道:“阿玉说琏二奶奶有了。”
薛蟠望天。小朱道:“您老还有什么没说的?”
“没有。朱施主还想听什么?贫僧给你说说经文如何?”
“不用了多谢。”
三人遂回到薛家。赵茵娘林黛玉已从里屋出来了,摆出长几坐在院中吃茶。
“咦?”薛蟠看着她俩,“已经定好策略了?”
“差不多吧。”赵茵娘道,“定了个大致方向,有些事儿得问你们。”
“哦。”三人自己搬椅子坐下。
把林大小姐气到金陵来的,乃礼部郎中陈大人的侄女、陈家三姑娘。那个法名妙真的便是她堂姐。
扬州知府吴逊喜欢兰花,家中养着许多。近日正在花期,吴太太请了许多女眷去她们家赏花。王熙凤少不得把林黛玉带去。她怀上还不足两个月,若非有人早早提醒她儿子快要投胎了,竟未必会发觉得这么早。女人得了男胎难免得意,王熙凤忍不住告诉了吴太太。吴太太好生恭喜了她一番,亲自留心照看。黛玉已经十二岁,又熟悉吴家,遂跟吴小姐玩儿去了。
陈家这趟来了姐妹四个,在荷花池旁与黛玉她们遇上。吴小姐身为东道主少不得上前招呼。女人传八卦的速度可谓电光石火。陈姑娘们已知道贾琏夫人怀了男胎,老大老二恭喜林黛玉。谁知老三忽然在后头说,“贾太太还是早些搬出林府的好。”吴小姐随口问缘故,她便阴阳怪气的讥讽林黛玉母亲死得早、不吉利,莫害得贾太太小产。陈家其余三位齐刷刷变脸,大姑娘二姑娘厉声喝骂她。
母亲是林黛玉的死穴,所有人都绕开这个话题。今儿猛的被人揭开,黛玉一时竟呆愣愣的没反应。谁知那陈三姑娘还没完,又说:“林大人眼看要当郡马了。听说那位郡主好不厉害,早先的丈夫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话未说完,她大姐狠狠一个耳光扇过去,脸上肿了起来。她看看大姐看看二姐,冷笑两声,捂着脸转身便走。
林海至今还没把准后妈是谁告诉女儿。林黛玉想起那个好色的后妈,又想起白雪公主的后妈、灰姑娘的后妈、糖果屋兄妹的后妈,又伤心又害怕,眼里顿时掉下泪来。吴小姐忙劝慰,陈家三位赔不是,一阵兵荒马乱。
黛玉记得朱婶说过,女人怀胎前三个月容易出事、须尤其留神,王熙凤才刚怀上。故虽心里难受,她并不敢跟嫂子说。偏又气得忍不了,遂干脆到金陵来找小伙伴。
听完缘故,小朱似笑非笑看了薛蟠几眼,问茵娘:“你怎么看。论理说陈家不是小门小户,不该养出这般无礼的女儿。”
茵娘道:“阿玉先告诉他们陈三姑娘的身世。”
黛玉瘪瘪嘴:“她就有个后妈,就是陈四姑娘的亲妈。”
薛蟠道:“你和她不是这回才认识的。早先如何?正常么?”
“少言寡语,脸上也淡淡的,不惹人留意。茵娘姐姐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薛蟠思忖道:“并不刁横跋扈,不像是后妈特意养歪的。”
茵娘道:“在吴家找阿玉的麻烦,我觉得她诚心闹事。大和尚你看呢?”
“小女孩的心思你问和尚?”薛蟠想了半日,“茵娘,明儿你去甄家,让甄瑁那个死了亲妈的庶妹猜度猜度。再让熊猫会查查陈家内部是个什么情形。”
黛玉“哎”了一声:“我怎么没想到请徐大哥帮忙?”
“你不是在气头上么?”薛蟠忙说,“后院小姐的事儿,徐大哥一个商家出身的绿林头子也不见得有主意。”
“倒也对。”黛玉皱了半日的眉,“就算她有苦衷,我也不原谅。”
“额……”
“嗯?”
“没什么。”过了会子薛蟠还是没忍住。“就是觉得你这话有点儿像是立flag,比较容易‘真香’。”林黛玉横了他一眼。
赵茵娘掏出怀表看了看:“还早呢。阿玉,咱们这就去甄家。”
两个小姑娘遂换衣裳出门了。因不想惊动太多人,干脆扮装成送点心的小丫鬟。
不多时到了甄家,二姑娘正坐在窗前扎花儿,看见她俩忍俊不禁。赵茵娘大略说了陈三所为。“我们俩觉得古怪。猜不出缘由,又不想大张旗鼓说与人听。”
甄二姑娘看着她们叹道:“虽说我们四个都没有母亲,你俩的命比我强多了,那位陈姑娘只怕连我都比不得。她回家去还不定受什么责罚呢。”
林黛玉思忖道:“她宁可受责罚,也要得罪我们家、顺带得罪吴家。”想了半日,摇头道,“我猜不出缘故。”
甄二姑娘问道:“她有兄弟么?”
“没有。”
“那就是陈家随便把她送去哪家、不论丈夫是老是病是残、她都只能嫁。”
黛玉一愣。“可她是嫡小姐啊。”
甄二姑娘淡然道:“那又如何。外头光鲜内里糟糠的男人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