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跟穆家议亲乃容嫔先开的口。姚阿柱身为半西宾半幕僚, 吴天佑竟含笑跟他提起，可知此事本身就是穆吴撺掇的。
金陵几个要紧人物难得欢聚一堂，甚至让林黛玉快马赶来。人到齐后，薛蟠犹豫片刻, 喊来薛宝钗旁听。薛宝钗见气氛严肃, 吓得不敢说俏皮话, 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坐着。
案头铺好白纸, 薛蟠吃了口茶。“梅容嫔能在姹紫嫣红的后宫中保持领先, 核心原因是她没有背景。皇帝看着她的桃花脸，不会联想起她祖父、外祖父的棺材脸，可以暂时放松情绪。一旦容嫔跟朝廷势力拉上紧密关联, 这种松弛氛围就会立时崩塌。而一个独占鳌头多年、兼养下聪慧皇子的宠妃没有重臣联络，也太过玄幻。除非容嫔得了笃信之人时不时叮嘱。那个人只能是戴权，老太监想给皇帝留下个安心之所。咱们要明确一件事：后宫得宠者, 绝对是骗子。”
大伙儿轻笑。薛宝钗举手：“为什么？”
“因为皇帝是个身心俱疲的职业。今上尤其辛苦, 属996皇帝。他喜欢的肯定是单纯女人，而真单纯女人地位稳固之前已被同行弄死。容嫔向东平王府递去橄榄枝, 绝对瞒死了皇帝。”
“穆家不怕他们小郡主长门幽闭么？”
“穆家根本没打算把女儿嫁给九皇子。”薛蟠哂笑道，“土匪的婚约随时可以作废。一旦接受了邓贵人招供这种设定, 穆家唯有改投别处一条路。”
“为何不把老王妃丢出去当替罪羊？”
“脱罪并非其目的。本身已是郡王。不做新君母族, 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荆州王族长死于御林军弓.弩之下, 王狗子失踪。若皇帝知道吴贵妃身世, 绝不可能让她做太子之母。“朝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宝钗思忖着：“穆吴两家急转弯，放弃了吴贵妃、改将她作为遮掩或靶子, 拉拢梅容嫔对抗周皇后。吴贵妃本来也不是亲生的。”
小朱慢悠悠道：“是亲生的也不会舍不得。”
“吴贵妃二姐是司徒暄二嫂。”
薛蟠立起两根手指头：“司徒暄二哥的生母是金陵甄大太太的亲妹子, 养母是甄家姑太太。甄老太君是太上皇唯二还在乎的老人之一。”
宝钗吹了声口哨：“搞了半天, 端王府的裙带关系也不少。”
薛蟠点头：“不用的时候选择性忽略；一旦用起来，立时能亲密成一家子。”
“唯二的另一位？”
“三皇子逼宫案的幕后操盘，许公公。”薛蟠吐了口气。“说不定他真能替义忠亲王报仇。”
林黛玉托着腮帮子：“和尚，我说你写。”
“哦。”薛蟠提笔蘸墨。
“你立时跑一趟京城，明儿就走。见三个人。周老大人和端王世子两口子。你先做，我还有后续。”
“额，那……”
“嗯？”
“没什么，你继续。”
薛宝钗在旁低声嘀咕：“那他就赶不上你生日了。”
“咦？对啊！”黛玉忙说，“礼物要提前给。”
“遵命，大小姐！”薛蟠瞪了亲妹子一眼。“见世子妃的用意是？”
“司徒暄表忠心找的是他大嫂。”
“明白了。”
“十一皇子随时落地。既然吴贵妃退出争夺，他必成周皇后养子。和尚，不论使什么法子，你须得取信周家，让太子金冠空悬。糊涂着才方便生变数。”
小朱道：“不如见小周公子。他比老周容易说服，也比你容易说服老周。”
薛蟠点头：“相当于化学催化剂。见端王世子也是为了表忠心？”
小朱和林黛玉齐声说：“当然不是！”
小朱道：“做买卖。你秘密辅佐他、顺带辅佐他爹。理由随你编排，首要条件是不干涉你搅乱高丽东瀛，挖他们的银矿金矿。”薛蟠洞明其意，打了个响指。
黛玉道：“告诉世子妃你会帮她丈夫约束住司徒暄，但她也得帮茵娘约束住司徒暄。”薛蟠又笑打了个响指。“如果穆吴两家找她联姻，不能答应世子收侧妃，可以下一代议亲。”
“为什么？”
“显得诚心。石王妃和世子妃婆媳亲密，端王府的婆婆祖传厌恶小老婆。”
“这不是因为早先的甄侧妃极强悍么？幸存者偏差。”
“没错，可穆吴不知道啊。”
“……好吧。不见吴逊？”
林朱二人又齐声说：“不见！”
“吴太太是朝廷细作。”黛玉横了他一眼，“悄悄去悄悄回，越快越好。”
薛蟠举起右手：“遵命！”
薛宝钗道：“明儿就走，生日礼物怎么办。”
薛蟠眨眨眼：“对啊。”
黛玉悠然道：“只十来天，你没预备？”
“……仙姑神算，预备了。”
“拿来。”
此处本来就是薛蟠的内书房。他径直走到大柜旁打开柜门，从中取出个一尺半见方的木头匣子，双手捧到林大小姐跟前。众人齐刷刷盯着黛玉。只见她捧着掂了掂道：“别伸脖子了，我没想打开。”霎时伏倒一片。
小朱瞧着匣子：“红橡木，雕的花儿是西洋款。”
宝钗道：“北欧款。推测是瑞士的东西。”
卢慧安道：“我前月看重点海货样品时没见过，推测为定制。这二三年薛家与西洋海商合作，和尚颇关心的项目便是聘请瑞士工匠改进八音盒。”
薛蟠鄙夷他们几个：“闲不闲？”
小朱挑眉：“瞧这脸色，慧安说中了。”
薛宝钗欢呼：“欧耶~~”三人互相击掌。薛蟠无语望天。
林黛玉旁若无人招雪雁进来，指着盒子：“早上让你拿的包袱皮儿呢，包上。”雪雁忙取出包袱皮，麻溜的包好提走了。
众人眉来眼去。宝钗双眼放光：“阿玉，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黛玉款款的说，“既赶急路过来，自然不能空手回去。谁有意见？”
“没有。”宝钗微笑道，“你把他墙上的‘佛祖心中坐’拿走我都没意见……”桌子底下挨了她哥一脚，耸耸肩骤然闭嘴。
张子非咳嗽两声：“京城这事儿算完了吧？”
“嗯嗯。”薛蟠连连点头。
“我有两件事。一是陶瑛你蜜月度了三个月，该干活了。”张子非顿了顿。“苏禄国现如今是西班牙殖民地，安南国内郑阮两族依然在纷争。你选一处打吧。”
薛蟠插话道：“此二处都合适种植橡胶。咱们急需那个。”
陶瑛道：“既然安南有内战，让他们接着玩儿很妥当。再说打他们何等无趣。”
“好。”张子非微微一笑，她早猜到陶瑛会选苏禄。安南国离琼州太近，万一和海岛穆家撞上不大方便。“高丽那边人手不多，只能使你爹的。”吞下三皇子兵卒之事没几个人知道，大家概念中高丽依然只有半葫芦岛弄来的那七八千海盗军。早先陶远威刚金陵上任时，清点完兵卒后发现有四成空饷，然而只报给朝廷三成。中间的差价他们招募了纯新兵，陶啸本人暗中训练。
陶瑛点头：“嗯。那边交给王铁。”
“第二件事也是高丽的。咱们派去保护信圆师父的陈镖头打了份报告上来，说他想追求甲方。”
众人懵了一会儿。薛蟠小心翼翼道：“他的甲方，不就是信圆师父本尊么？”
“对啊。”
薛蟠捂脸。“靠！改造教育大成功啊。”陈镖头乃皇家护卫出身，敢打太子妃主意了。“举双手双脚支持！只要他追得到。”高丽还有王芙蓉在，暗暗洗牌足够了。
西班牙海军和高丽官兵不是一个级别的，大伙儿遂开始商议战备。
次日，薛蟠离港登船。
路上无话。这天到了京城，薛蟠先见姚阿柱。姚阿柱本为义忠亲王余党，去年便得到“皇孙已死”的消息。反正已经跟张子非混了数年，遂平稳过度。与薛蟠再次相见，感慨了好半天。他和周皇后之弟颇熟，掐准薛蟠来京的日子，约人家明儿吃茶。
吃茶处乃薛家开的老舍茶馆。周公子刚到不一会子，有个小厮赶来打躬作揖说他们家姚先生有急事来不了、周先生吃茶只管算在他账上。周公子当然不会放过白吃的茶，便挑最好的点。
一时茶娘送茶进来，打开房门时有个路人碰巧经过，往屋内探了探脑袋。不待周公子细看其模样，他已缩回脑袋走了。
才吃了两口茶，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周公子以为是茶楼的人还有什么事，随口命“进来”。门“吱呀”打开，随即关上。周公子扭头一望，进来了个男人，看衣裳正是方才的路人。路人大大方方走到他跟前。周公子大惊，脱口而出：“四当家！”
“呦~~难为周公子还记得我。”薛蟠摇胳膊做招财猫状，“别来无恙~~”
周公子登时面如死灰。他早先被卖在扬州做小倌，让忠顺王爷手下的绿林人强行救出，办事的正是这位四当家。
“哎哎别着急。”薛蟠笑眯眯往他对面坐下。“我要是有恶意，肯定会偷偷摸摸干什么对吧。好歹算你半个恩人？”
周公子闭了闭眼：没错，真是恩人。“四当家……有何赐教。”
“额，我要说纯属路过、压根不知道你也在这儿，你信么？约我吃茶之人小舅子忽然出了点事，只得放我鸽子。”
周公子睁开眼，看他满面诚恳，点头道：“我信。我朋友亦是临时来不了。”
“这样啊。”薛蟠摸摸下巴，半晌正色道，“老天爷既做此安排，保不齐有用意。”
周公子没言语。
“算了。我说我的，有没有道理周国舅自行定夺。”薛蟠拿起茶壶替自己斟茶。“是我自己的想法，和我们家王爷没半个铜钱的关系。”
“四当家请。”
“十一皇子必归令姐所有。但不是因为令姐手持凤印，而是吴党放手。”
周公子一惊：“缘故？”
“今上真心想立九皇子，犹如去年他真心想立令姐。此属男人的执念，非外力所能更改。十一皇子若刚出生就封太子，不论养母姓吴姓周都是个活靶子。只等太上皇驾鹤西归，必定以死替哥哥让出位置。对皇帝而言，立九皇子代表着这个江山正式开始由他说了算。”
周公子呆若木鸡。半晌，低声道：“四当家之意？”
薛蟠摊手：“我不过是个绿林人。但我是个眼光很好的绿林人。九皇子的母亲舅舅……群臣一定会反对。臣终究是臣。想跟君王意识对抗，就得有十足的砝码。比如说，十八年后十一皇子文韬武略踏踏实实盖过九皇子。所以我建议，先不立太子。小孩子比拼的是聪明，超过十五岁就该比教育了，越大越能拉开差距。令姐跟容嫔比教导儿子，应该不会输吧。彼时你和你哥哥已经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容嫔的年纪，还能以色侍人么？”
周公子沉思良久：“宫中的消息，另一位怀的是公主。”
薛蟠吃尽了盏中的茶：“十皇子失踪了。”
周公子好悬拍案而起：“原来……”
“这个是我猜的。”薛蟠竖起两只巴掌，“不然吴家干嘛放手得忒爽利？”周公子眼神跳动。
薛蟠再斟了盏茶，举到窗边朝南方轻说了“生日快乐，小仙女。”一饮而尽，拱拱手洒脱离去。
一时周公子回府，坐在他祖父的书房里发愣。周老大人下衙，奴才说三爷已经等了大人多时。老头不及换衣裳，直奔书房。周公子命服侍的人悉数避出去。
周家知道他认识吴家的西席姚先生。周公子因对祖父说，姚先生不留神说漏了嘴、吴家放弃十一皇子。孙儿猜度其缘故，如此这般，把四当家的意思“推测”了出来。周老大人大惊大喜：小孙子之推测简直无懈可击。
第二天，周皇后的母亲进宫请安，母女二人密议许久。
薛蟠却是悄悄约见了端王世子，身穿锦衣、头戴僧帽。乃直言自己投靠有私心。一是希望世子能保证你三弟不会对茵娘不住，那丫头跟贫僧亲妹子没两样。二是我想要东瀛高丽的金银矿。日后会大批量弄移民去做矿工，还哄骗他们说是去种地的。希望世子对此谎言视而不见。你放心，贫僧不会让矿工们过得很惨，保证赚得比种地多。
端王世子其实没那么想当太子。奈何他爹想当皇帝、他娘想当皇后、他老婆想当太子妃。既有不明法师相助，那就乘风而上、也没什么不好。遂答应了。
其实眼下就有东瀛高丽移民得田地的说法，看来是这商贾和尚家的幌子。
精选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