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海看着眼前的女人,目瞪口呆;郑品恒得意地冲他扬了扬下巴。
那女人开口说话,也不是过去的莺声燕语,而是有几分粗砺和沙哑,仿佛饱经沧桑。
啸海从上看到下,左右看了看所有的细节。不但脸色黑黄,眼神市侩,那双手也不像以前修长白嫩,而是斑痕遍布?
他好奇的问道:“难道这也是画的?”
“不是,是我自己弄伤的。”女人开口说话,“张先生,您好!我是郑大夫的远房堂姐郑春燕。”
啸海简直不敢认,看了看郑品恒,又看了看眼前的女人
郑品恒看他的傻样子,笑出声来,“不用怀疑,这位就是冯佳薇小姐!不过,从此刻起,世上再也没有冯佳薇这个人了,只有我的堂姐郑春燕!”
啸海震惊到久久不能言语,“你是怎么做到的?”
郑品恒笑了,挑了挑眉毛,“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事儿,怎么能告诉你?你就记得,我这个堂姐识文断字,以后可以给你的运输行、车行做会计。”
啸海对眼前的一切惊叹不已,不过他还是再三确认,“这位小姐,自此以后世间再无冯佳薇,只有郑春燕,你可甘愿?”
冯佳薇……不,现在的郑春燕惨然一笑,“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当然愿意用郑春燕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不过,话说回来,你投资的这些生意都是空手套白狼,怎么能取得茂川秀禾的信任?”
“分成!”啸海轻蔑地一笑,“你也知道,从这些生意中获利并不是我的目的,最重要的目的是收集情报。我承诺这些生意四成的收入归他,他怎么会不同意?”
“四成?刨除开销,你不挣钱了!”邓春燕很是惊讶,毕竟她以前开过咖啡馆,知道生意里的弯弯绕。
啸海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我与齐思明最大的不同,就是头顶上没有那么多的‘神佛’。齐思明的收益大半归了冈村叔侄俩,茂川秀禾和中岛成子并不能分上一杯羹。虽然在打击抗日力量上,他们能达成共识,可涉及到钱财还是各怀鬼胎。所以,我的诱惑不能不大。”
郑春燕谍海沉浮多年,啸海这么一说,她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沉默了许久,她还是没忍住,问道:“张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情报贩子,现在你自己要动手收集情报,这么冒险到底是因为什么?”
“与其卖二手货,不如这桩买卖掌握在自己手里!”啸海的表情有些阴沉。
郑春燕联想到之前关于于铭华死因的传言,身后不禁泛起一阵冷汗,不敢再多问了。
郑品恒看气氛有些不对,岔开了话题:“天颢,最近医馆里的药品已经不足了,我想明天那里也会少了很多。这段时间你想想办法,再找到一些药品!”
啸海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想着呢!”他转向郑春燕,“郑小姐,之后你在码头运输公司工作的时候,盯住了那些药品的进出口单据。想要咱们日子过的得安稳,手里必须得有些东西能制住他们。”
郑春燕有些不解,“你竟然想在齐思明的眼皮底下分一杯羹,能有胜算吗?”
“齐思明的药品公司除了进口日常的药品之外,大部分都是鸦片。所以按照他实际的进口量,根本不够供应天津市面的需求。就是这个缺口,让天津人心紊乱;外边灾荒又即将带来疫情,我们抓的就是这个时机!”啸海说完,郑春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发的竟是“国难财”!
啸海却不想解释,随她怎么误会,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个人。
其实这种“商机”,啸海能看见,齐思明也能看见,日本人一样能看见。可是日本人不好直接把手伸出来;齐思明又把自己盘子做的太大;所以,啸海取得茂川秀禾的撑腰之后,第一时间抢下了这块“肥肉”,召集人马,准备开张了,
除此之外,在不久前,茂川秀禾曾经向他透露,日本内阁将与汪政府进行合作,致力促进华商积极参与经济活动,将英美等国在华财产移交给汪政府。
这一举动看起来虽然使中日矛盾有了一定的缓解,其实是从实际上形成“日本为父,汪精卫为子”的“父子政权”。
啸海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从他们手中尽量夺回财富;如果操作得当,甚至能断了齐思明的财路。
郑春燕也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男人的敏锐度和魄力。据她所知,他的妻子就是死在日本人手里,能屈能伸,果然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从郑品恒家里出来,啸海在路上盘算着,谢传火已有很久没有向天津市内传递消息了。
或许是日思夜想,终于有了结果。啸海刚转进巷子口,就看见一个少年蹲在墙角,探头探脑左顾右盼,旁边杵着两捆柴。
啸海压下笑容,“小伙子,你终于过来了?!我家的柴火都断了溜儿!”
谢传火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嘻嘻地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天气越来越冷,山上的柴火都让人砍的不剩多少了;再加上闹灾荒的人连树皮都吃得一干二净,实在攒不出一捆柴火扛到城里来卖。且别说先生您了,其他那些贵人家里我都没去呢!”
“那我可得谢谢你,还想着我家!”啸海从口袋中掏出军用券,“这是柴火钱。天快黑了,你早些出城吧!”
谢传火看了看军用券,有些为难地说:“有没有银元?现在出了城,军用券不太好用啊。”
啸海神色严肃地警告他:“这话不许乱说,这是皇军发行的货币,就是给咱们使用的,容不得你挑三拣四!”
谢传火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离开了。
啸海拎起柴火往家走,身后影影绰绰的人很快就消散了,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回到家里,他打开柴火,发现在其中一根粗柴中心有粘接的痕迹。他劈开之后,里面竟是一封信。
【8月份在延安召开的日本人民反战团体代表大会及华北日本士兵代表大会,竟然有中、日、朝代表1000余人出席,包括驻华北日军八个部队的代表,以及延安、晋察冀、冀中、山东、晋东南、太岳、冀南等地日人反战同盟团体的代表。
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国民参政会代表吴玉章在大会上发表了讲话。会议决定将1939年11月成立的“觉醒同盟”和1940年3月成立的“反战同盟”合并,成立“反战同盟华北联合会”。会议揭露了日军侵略罪行,反映了日本士兵的愿望,统一了华北反战团体的力量。
大会讨论并通过《日本士兵要求书》,向日本军部提出了228项要求,要求严禁长官用私刑、反对屠杀掠夺中国民众、反对检查信件、收殓死者尸体等等。杉本一夫当选为会长,森舰松井敏夫当选为副会长。大会通过《日人反战同盟华北联合会工作方针书》,规定了该联合会的中心任务,即促使日本士兵了解战争本质,促使日军从占领区撤退;积极援助华北中**队的抗日战争,为建立真正的东洋和平而奋斗。大会还向斯大林、八路军、新四军发出了通电。】
杉本一夫,啸海也知道这个人。
杉本一夫原是满铁公司的职员,在河北邢台被八路军俘虏。八路军不但优待他,还给他找了一份工作,断掉了他自杀的念头。久而久之,他竟成为坚定的反战人士。在这次大会上,他当选主席,对于许多日本厌战人,恐怕也会有不小的触动。
啸海得到这个消息,心中很是高兴。中国反对战争的声音不会被日本侵略战争狂热者的声音给掩盖住,这样也会使深受侵略之苦的百姓,内心会更加坚定。
对于天津城里而言,民众还是噤若寒蝉,完全不敢与日本人抗衡。尤其在齐思明做大势力之后,日本人似乎也在纵容他。
啸海并不认为这代表了日本人与齐思明站在同一立场;相反,他一直相信“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日本人恐怕是在利用齐思明吸引百姓的怒火,只看齐思明自己能不能想通这一点。
铭生回到家,看见书房灯亮着,推开门问道:“你竟然在家?“
“是啊,正好看见了小谢把柴火送来了。”啸海指了指厨房。
铭生有些头疼,“小谢的柴。每次都是又粗又大,根本烧不动。倒不如留着,以后用来搭盖新房子了!”
啸海被他逗笑了,“赶紧做些晚饭,我着实有些饿了,今天没有吃午饭!”
“你在看什么?”铭生没有听他的话。
“记不记得头一阵子《天津时报》的广告上说,延安开了一个会?谢传火把这会议内容传给了我。”啸海把信递了过去,“这次会议非常有意义,至少让中国抗日的声音响了起来,给老百姓带来了很大的信心!”
铭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封信,深以为然,“如果连老百姓都没信心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关于“华北日本士兵代表大会”那一段,我是改编自《党史文苑》2002年第一期的一篇文章。
关于抗日战争时期的宣传,很多学者认为八路军打破了后来才被总结出来的一种理论“沉默的螺旋”。宣传不仅仅是为了给日本人看,更主要的是给老百姓看——“不要怕,不要沉沦,不要甘心做亡国奴,我们一直在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