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杀队有一个不成文的、默认的规定。
如果培育师名下有弟子堕落成鬼,或者与鬼有所勾结,那么作为培育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子的师长,是要切腹谢罪的。
而且一般情况下,这个谢罪仪式不会有介错人。
也就是说切腹者要一直保持痛苦,孤零零直至失血过多而死。
这也是我妻善逸现在极致愤怒的原因。
还没有拔刀,萦绕在他周身的凛冽气势已经比当初斩下堕姬脑袋的时候还要盛。
“你……狯岳……师兄……为什么……”碎裂的音节从他的嘴里溢出,站在身侧的我甚至能听到他紧咬牙关的“咯吱”声。
“哪有这么多理由,废物就是废物。”新上弦嗤笑着,理所当然地,“那位大人看中了我的才能,能给予我老头给不了的待遇!”
“……爷爷今天还说起你了,”我妻善逸的声线逐渐平直,“他打算让我们一起继承……”
“闭嘴!”善逸口中的师兄,稻玉狯岳,昔日鸣柱的大弟子表情狰狞,脸上的虎纹随着夸张的面部表情扭曲变形,“和你这个窝囊废、胆小鬼、到现在还只学会一之型的废物一起继承,真是令我恶心。”
“那种有眼无珠的老头怎么下场都无所谓,”似乎是获得了力量的洋洋自得,这个被他口中的“老头”珍视着,并视为家人操心的前弟子口无遮拦,恶语相向。
“哈,最好还是没有介错人痛苦的死去才解气,害我蹉跎那么久,到最后都没有正眼看我……”
起风了。
夏夜本无常,天空中不知何时已黑云压顶,雷云积聚。
“花,”低着头的善逸没有再回话,反而带着请求意味地,“他能交给我吗?”
“请求你,不要出手。”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澄澈的金棕色眼睛倒映着夜空上阴沉的雨云,闪电和雷暴在酝酿。
风雨欲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
“善逸君,”在擦肩而过之时,我在耳边留下一句话,“你的刀已经斩过一个上陆了。”
——所以如果你下不了手,也没有关系的。
在这个唯一视为亲人的“爷爷”还健在的时候,要亲手杀死自己昔日的师兄“哥·哥”,即便两人一直互相厌恶,可他现在承受着的巨大心理压力,从此又将背负多重的心理负担,没有人知道。
“嘀嗒——”
第一滴雨水落下。
砸在少年的金色的发顶,随后,名为我妻善逸的少年率先冲了出去。
晶莹的水珠被甩在他的身后,落入土壤,除了若有所觉的我,无人可知。
“哗——”
不过短短几秒,暴雨倾泻而下。
昔日雷之呼吸的两个师兄弟的残影被重重雨帘遮挡。
蓝紫色的闪电劈下,照亮了两把交击在一起的相似刀刃。
“轰——!”
暴雷,大雨。
“我原本是把你当做家人的。”这是他在这场战斗对这个师兄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的心里有善恶吗?”
“当然……”被污染的黑色闪电从上弦之鬼晦暗的刀身挥出,“有啊!”
“能慧眼识珠的人就是善,相反的自然就是恶!”
“刺拉——”
属于师长赠送的羽织在这一场对冲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决裂。
灿金色的的闪电艰难地突破包围,破裂的羽织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色,又被大雨冲刷。
而狯岳被“霹雳一闪·八连”砍中的肩膀须臾之间已再生完毕。
“你吃人了?”善逸的手按在了刀上,这一次,是猎鬼人对鬼的质问。
桑岛先生曾说三天前狯岳还回来过,今天是第四天,假设他由人变鬼仍旧是用了三天……
那么最后这一天他究竟吃了多少人,才能够被提为新上弦?
只会一之型与只有一之型不会的一人一鬼之间的对决范围开始扩大,我谨慎地再度后退。
这场雷之呼吸的内战拉锯了很久,久到雷云薄弱层已经开始发亮。
第二日的太阳本应升起,然而持续了一夜的雷雨并未停歇,乌云没有散去的趋势。
天公不作美。
“你看见了吗,天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狯岳也发现了理应放亮的天空一片暗沉,他甚至高举双手,猖狂大笑,“和你们这些马上要死去的无能者不一样!我注定要到达巅峰!”
这个新上任的上弦之陆荒芜空洞的心中,或许从来没有好好珍藏被给予的善意和爱,他将内心的盒子凿了个口,光与幸福被源源不断地舍弃,最终,尤不满足的鬼怨愤着高呼:
“——我是特别的!”
单论变成鬼的时间,狯岳并不弱,甚至可以说潜力巨大。
可善逸不会给他成长的时间了。
暴雨和霹雳没有盖住鬼的高呼,却掩盖住了少年人调整改变的呼吸节奏。
胆小鬼善逸是有才能的,只是缺少能够让他放下胆怯的决心罢了。
第一次是那田蜘蛛山为了弥豆子,第二次就是现在——
拼尽全力去守护“爷爷”。
“雷之呼吸。”
我妻善逸再一次摆出了一之型的起手式。
稻玉狯岳的眼中出现了高高在上的不屑。
本应积聚在脚底的雷暴却随着少年的蓄力扩散至全身。
“七之型。”
黄色的残影撕裂雨幕,雷光照亮天空与地面。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爷爷,我根据一个同期的呼吸法想出来新的雷之呼吸。”
“才不是,这个和六连八连不一样,是全新的,不一样的型。”
“嘿嘿~”
“到时候没准就可以和师兄一起并肩作战啦。”
“你问我新的型叫什么名字?”
“我那个同期的呼吸叫做火之神神乐,我想了想,新的七之型就叫——”】
与被雨水打落的桃果一同跌入泥泞的上弦首级,被闪着电光的雷龙从虚影的拔刀中咆哮着吞没。
“——火雷神!”
“啪嗒。”一串勾玉跌落在地,碎成两半。
失去了头颅的上弦鬼仍旧保持着高举着双臂的姿势缓缓化为灰烬,大雨一视同仁地将一切污秽冲刷。
“善逸君,”我接住了控制不住向前栽去的少年,他的脸上水痕遍布,全身细小的雷蛇仍旧在他的伤口萦绕。
“你还能动的对吧。”将地上掉落的鬼杀队队服和一串勾玉塞到他的手里,“霹雳一闪·神速还能用几次?”
疲惫的少年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惊惧地挣扎站起,意图环顾四周,被我牢牢按住。
“别看,”感受着那道恐怖的气息越来越近,我将他调转方向,狠狠推了一把,“跑!”
看不清刀身,看不清攻击的方向,一道巨大的居合斩带着圆月刃由远而近,两侧桃林整齐地拦腰折断。
“月之呼吸·一之型暗月·宵之宫。”
一个身着紫色蛇纹和服的武士一手按着刀柄,闲庭信步地向我靠近。
黑发,长鬓,马尾。
火焰斑纹。
六目。
——上弦之壹,最强上弦,黑死牟。
登峰造极的剑技,仅次于无惨的再生能力,站在众鬼的天花板的肉/身强度。
是现在的我无法匹敌的存在。
究竟是他一开始就在附近,还是被这边的动静引来,或者本来就是和狯岳一同行动,我已经来不及深究了。
我这幅少年的模样显然戳到了眼前这人的痛楚,他的剑击目不暇接,天空消失的弯月落入他丑陋的、遍布血肉的日轮刀上,随着每一次迅疾的挥刀,散成漫天杀气腾腾的圆月刃。
于是,失了明月又失了曜日的天幕便仿佛要塌下来,乌云凝聚,电闪雷鸣,重重的雨帘格挡了四方的退路,我只能选择被迫迎击。
乌云,大雨,成片倒伏的桃林,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劣势中的劣势的作战环境。
木遁的速度赶不上他出剑的速度,剑技和武技或许可以匹敌,经验和力量却无法完全抗衡。
从第一击刀刃相接,我就知道我或许耗不到这场乌云散去了。
……那么就拖到善逸跑的足够远的时候,假装被他杀死。
砍头还是腰斩都无所谓,只是经历一次死亡的痛苦而已……
我直直地迎了上去。
对面的剑之鬼眼中闪过战栗的恐惧,但随即恼羞成怒地化为了更深的厌恶。
他再次拔刀,交错的快速连斩向我的方向集中劈出。
五击,还是六击?
眼花缭乱的圆月刃包围了我所在的空间。
——原来是凌迟吗?
太好了。
善逸已经跑得足够远,这里只剩下我一人,是我面对这一招真的太好了。
没关系的,“灶门花子”的身体是死的,只要坚信“千手花”仍旧还活着,我就不会死去。
岩融会保护好我。
一点也不会痛的。
……没准趁此机会还可以见一见三途川,黄泉,以及这个世界的地狱。
说不定还会被暴跳如雷的狛治打回来。
——所以别怕啊,我。
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水之呼吸·十一之型。”
我迟疑地皱起眉头。
三途川……还会有乐园花之大哥哥的声音吗?
“凪。”
……不对。
我猛地睁眼。
无数的弯月被吸引着,落入了宁静止水的湖面,点点波纹从立在湖中心的青年脚下散出,又立刻恢复平静。
“霹雳一闪·神速!”一个去而复返的身影向我疾驰。
“善逸?!”本该远去的少年连人带刀地抓起我狂奔,大薙刀的分量不轻,体力所剩无几的他完全就是在靠意志力坚持。
“我在路上遇到了富冈先生,之前他一直在追查这个剑之鬼的下落。”少年喘着气,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的脸,对着我露出了安抚的笑。“我就向他求助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人战栗,我换了口气,哽咽着、大声地、几尽斥责地:“——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当然要回来!”少年大声地吼了回来。
我甚至能够感觉他托着我的手在颤抖。
“丢下队友一个人面对鬼——”那双望着我的金棕色眼睛里,怯懦已经完全消失了,“才不是一个鬼杀队剑士该做的!”
“我可是雷之呼吸的传人!”他的一只手还缠绕着碎裂的勾玉,肩上披着不属于他的鬼杀队队服,比天空还要耀眼的雷光落入了他的眼眸。
“我妻善逸,才不是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