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塞伯利亚岛到北半球极地的凤英山脉长津湖,途径三片洲际岛屿,时长接近37个小时。龙俊杰在飞机的驾驶舱里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困得睁不开眼,好在这两天天气晴朗,气流不是很颠簸,他这运送闻医生的路途虽然遥远,但没有什么波折。
龙俊杰从地上捞起一瓶矿泉水,扭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半杯冰水入肚,他觉得清醒不少。
“给我一瓶。”坐在龙俊杰斜后方座位的闻夕言道。
“噗!”龙俊杰呛得喷出了水来,瞪大了眼睛往后转头,只见闻夕言平静地坐在那里,俩手放在左右扶手上,分别牢牢地拷着铁拷子。
“闻医生,你什么时候醒的?!”龙俊杰大叫道。
“半小时之前吧,”闻夕言晃动着手腕上的铐子,“这东西你都有?”
“这、这是殿下的,”龙俊杰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方副将有一个,是尹少将丢到他那里的,殿下看到了以后很喜欢……就弄了很多,我们都有。”
“6队的装备真是齐全。”闻夕言讽刺道。
龙俊杰看他完全没有逃跑或是求生的意志,而是心灰意冷、恹恹地往窗外看,便松开了他的右手手铐,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
“谢谢,”闻夕言接过去,喝了一大口水,看向窗外漂浮的白云和底下蔚蓝色的海,问道,“殿下这是要把我送到哪儿?”
龙俊杰跟这闻夕言无冤无仇,因为他是医生,年龄还比他大,他接到这样的任务实在不是他本意,所以有些歉疚地说:“殿下说,我们这边差不多完事了,希望您、您能去协助一下尹少将,咱们这是往凤英山飞去,到长津湖……”
“哦。”闻夕言漠然地答了一声,继续看向窗外。
“闻医生,希望您不要记恨我们殿下。”
“有什么记恨的,他没给我送到地狱去,我还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闻夕言平静地道。
龙俊杰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说:“我知道那里冷,所以给你拿了一套6队的行军背囊,里面有军大衣,还挺保暖的,我也不送你到长津湖深处,在凤英山这边就给您放下了,您看行吗?”
“有心了,谢谢,把我放哪里都行。”
闻夕言这一梦醒来,三十多个小时过去,临被自制的倾炮毒晕前,凯文逊那在玻璃面罩里笑得恣意的脸,以及说的话,还深深地印刻在他的眼前。
他给王俊的抑制剂被凯文逊摔了,王俊没用上。这意味着他唯一动了心、想用余生好好呵护的一个omega,还是被凯文逊伤害了。
哀莫大于心死,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所以他是去长津湖还是短津湖里凉快一下也好,他已生无可恋了。
“闻医生,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龙俊杰犹豫着说,“有些东西吧,他就不属于自己,再怎么强求,都求不来。”
闻夕言嘴角抽动,扯出一个无力的笑来。他一个资深专家级别的心理医生,也有听别人开导和劝慰的时候。
龙俊杰仿若未闻,继续说道:“我们殿下,是水星唯一有继承权的王子,是他这一辈里独一无二的王子殿下,他看上的东西,咱们敢抢?”
人称从闻医生的“你”,变成了“咱们”,闻夕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龙俊杰看一不小心说漏嘴了,低头一笑:“不怕告诉您,之前6队协同作战的时候,我还想追王俊呢,王俊人很善良,又可爱,关键是不嫌弃咱们是贫民出身,谁能不喜欢,那时我以为他是方倾的助理,追了有一段时间,后来我想起这事就直冒冷汗呐!好在殿下没把我当回事,没在意我,还是我们队的omega看出来了,告诉我殿下是喜欢王俊的……”
闻夕言苦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殿下在意我了。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这么忠诚于他,难道你们没有自己的判断吗?”
龙俊杰微微一哂:“闻医生,我们跟刘赢还是孙信厚他们,是有区别的,他们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实现英雄主义梦想,或是完成什么父辈的心愿,可我和荆露这样的人来说,当兵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赚钱拿军饷,为了养家糊口啊,您有所不知吧,我们这一部队是皇家亲卫军,薪水是别的部队的三倍,抚恤金也是三倍,你说,我们能不为他卖命吗?”
说到底,原来是为一个钱字。闻夕言的头依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虽然在新兵营结业考试时误杀队友、黯然退伍,但在从医以后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受人尊敬,骨子里是个非常骄傲的人,没想到初涉情海,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背景强大的王子殿下。
“闻医生,我看啊……您还是算了吧,”龙俊杰听他在那叹气,劝道,“殿下人有钱,还有权,脑子还特聪明,咱们没法跟人家比啊,您知道吗,我们刚到巴尔干的时候,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依巴老贼带着我们在沙漠里绕了20几圈的路,把我们的兵分散得到处都是,当时卜奕和莱恩他们都慌成什么样,殿下愣是拿了张纸和一支笔,把我们6队的人的所在位置和地图都描绘了出来,准确无误,当时我们都服了,他真是过目不忘……”
“你说,他记住了所有位置?”闻夕言问道。
“是啊,就走了那一遍,”龙俊杰叹道,“不然他身边才多少人啊,我和荆露都被依巴分得南辕北辙,找不到王帐在哪……”
闻夕言心道不妙,这么说,凯文逊还是记住了倾炮的调配方法,即使闻夕言只是动手演示了一遍。
“我没有质疑他的行事作风,只是觉得残忍罢了,”闻夕言道,“这样的人心狠手辣,是不会给王俊幸福的。”
龙俊杰很是同情地看了看闻夕言,忍不住笑道:“我们队里有五六十人的专职任务都是‘保护王俊’,您不知道吧?殿下他自己就带着我和荆露,还常常把荆露也派到王俊身边,或是把我这也给派出去了,我看他对王俊很在意了,再说……王俊多喜欢他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王俊哄殿下跟哄小孩似的,重点不是王俊喜欢谁吗?”
是啊,说一千、道一万,重点都是王俊到底喜欢谁,有凯文逊在的地方,王俊眼里根本没有别人,从来都只看向他。
闻夕言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这看起来是个糙汉的龙俊杰,一语就道破了这场痴恋的玄机。
“闻医生,这到地方了,咱们下吧?”龙俊杰找着落脚的地方,将飞机平稳地降落了下来,拉开舱门,刺骨的老北风迎面吹来,吹得龙俊杰一个哆嗦。
“我操!真冷!”龙俊杰一手拉着舱门,一手招呼闻夕言,“闻医生您快点儿,我手要冻掉了!”
闻夕言:“……”
闻夕言背起了行囊,起身往飞机外面走去。
“闻医生!拿着枪!”龙俊杰把自己使的两把枪都扔出了舱外,刷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不用枪的。”闻夕言低头看着这两把枪,可龙俊杰那边已经转动着机翼,准备起飞了。
算了,背上吧,吓唬吓唬野兽也好。
闻夕言背着行囊和枪,似乎开始了自我放逐之旅。他失恋了,失恋的人是没有灵魂的,所以肉.身在哪儿都能安放。
他对凯文逊把他扔到这里毫无怨言,也并不是很想找到尹瀚洋,去协助完成什么2队的任务。
他只是觉得确实很久没休假了,来这个地方观光旅游散散心也挺好。
凤英山南边和北边温差足有二十多度,龙俊杰把他扔到了南边,所以零下十几度对闻夕言这个alpha来说,没什么所谓,他看了山涧的雾凇、雪地里的长龙,堆了一个大雪人,又在湖面的冰上躺成一个大字,看着白茫茫的天空。
景色很美,空气也清冽干净,比巴尔干的黄沙要舒服多了,可他只要闭上眼睛,都是王俊的一颦一笑,耳旁都是他“闻医生、闻医生”甜甜地叫着,和嘻嘻哈哈的傻笑声。
思念如牢笼。
闻夕言站了起来,加速往深林里跑去,努力让自己忙活起来,他跑着、跑着,被一个黑色皮毛的野生狍子绊倒了。
这狍子嘴咧的很大,死的挺惨,闻医生职业病犯了,蹲地上看了看,像是被人扯住双腿给对半撕开了,然后泄愤一般扔在了地上。
这要是为了吃它的肉或是要它的皮,都不至于把尸首就这么扔了,闻夕言警惕起来,恐怕附近是有变异人出没。
他一路上把枪举了起来,行囊里有三四十只微型倾弹,自认为对付几个变异人应该没问题,便无畏地往里走去,走着走着,又看到了一条粗如儿臂的蟒蛇的尸体,这蟒蛇头身分离,看切口,竟不是被刀和斧头割的,而是被生生揪断,依旧是随手一扔。
真残暴啊。闻夕言不由得汗颜,更是提高警惕,缓步往里走去。
此时天色已暗下来,山涧空气湿冷,温度又低了有七八度,凤英山上古树林立,多半是粗壮的乔木,闻夕言看那树影婆娑,寒风吹起,隐隐约约,像是听到了幼狼的啼哭。
他趴伏在地面上,和红豆杉树影重合,仔细辨认那声音,嘤嘤呜呜的,倒像是小女孩在啼哭。
闻夕言听了一会儿,循声走去,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一通体雪白的身影,坐在树上,长发被吹起,正在轻声哭泣,虽然只是背影,也看出此人身材曼妙,是位仙气飘飘的美女。
美女。闻夕言猛然想起,上一个他这么感叹和形容的人,还是在新兵营里见到的。
“索明月!”闻夕言大喝一声。
索明月回手就是一记冷枪,砰的一声,闻夕言用于遮挡的树木被击中了,碎木纷飞。
“我靠!”闻夕言狼狈地在地上打滚,这几乎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第二枪擦过了他的臂膀!
“我是闻医生!闻医生!”闻夕言急中生智,连声大喊,“我是教授,教授思密达!”
“教授”二字,显然比“闻医生”更有魅力,索明月把枪放下了,怔怔地看着他。
闻夕言举起了双手,好在他一直懒得从行囊里把军大衣拿出来穿,身上是索明月熟悉的白大褂。
“是你?”索明月歪着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稀里糊涂就来了。”闻夕言笑道。
他乡遇故知,真是恍如隔世。闻夕言在月光下,走向了坐在树杈上的索明月。
“王俊呢,王俊!”索明月跳下了树,围着闻夕言左找右找,没看见他的小伙伴的身影。
“没来,就我自己,”闻夕言苦笑道,“尹瀚洋呢?”
“没来,就我自己。”索明月立刻有样学样道。
闻夕言看着他哭得眼尾粉红的眼睛,很是奇怪:“你们走散了?怎么能就你自己?”
索明月摇了摇头,很委屈道:“他把我扔了。”
“扔了?怎么可能。”闻夕言不大相信,他可是见过尹瀚洋怎么宠着索明月的,那就是对小闺女的疼法。
“唉,”索明月叹了口气,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可能觉得我很麻烦吧。”
闻夕言看着树底下被索明月捶得倒了一地的狐獴,觉得好笑,心想“你很恐怖”还差不多。
他笑道:“山的对面就是海了,你去那里发个信号,就有海盗来接你吧?怎么不回家去?”
“要去找洋洋,”索明月执拗地说,“翻过这座山,在往前走走,洋洋在那儿。”
“噢,”闻夕言点点头,“那你在这儿哭什么?”
“迷路了,”索明月一双秋水般的浅棕色双瞳泛着光,“三天了,还没找到路。”
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直拽着闻夕言的衣袖:“走,咱们找他去。”
闻夕言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站着不动,尹瀚洋把索明月扔到山的这边来,肯定是不想他再受寒挨冻,宁愿他在这边儿打转,或是出海回家去。这撞上了自己,可真是麻烦了。
想起之前叫索明月美女时,挨的尹瀚洋一记铁拳,闻夕言现在胸口就痛,他可不敢再把索明月送回去。
“我也……找不着路,”闻夕言道,“这山,我没来过。”
“你知道的,”索明月一听立刻急了,“方倾说你是师父!”
“那是他跟着我学医制药,又没说医生的师父就得识路。”闻夕言索性坐在地上,就是不走。
“走!”索明月朝他叫了一声,音调稚嫩清脆,闻夕言忍不住笑了。
“而且,我还怕冷,”闻夕言缩着脖子,“山那头很冷。”
“我这衣服给你,”索明月赶紧脱他的狐裘大衣,“这个暖和。”
“哎哎,”闻夕言连忙拦住他,耐心地跟他说,“我真不认路,不是不带你过去,女侠,请饶命啊。”
索明月认真地盯着他,似乎要判断他是否撒谎。闻夕言此刻心跳砰砰作响,他这一路看到了不少动物尸体,估计都是和索明月对打时不幸阵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其中一个。
“啊!”索明月发怒了,烦躁地甩动着头发,把自己的一只皮毛靴子脱了下来。
闻夕言立刻捂住头。
可索明月并没有拿鞋砸他,而是啪的一声将鞋甩到一边,然后愤愤然地坐在了地上。
开始专心地挠着脚背。
闻夕言:“……”
他一直都知道,索明月跟方倾一样,虽然是十足十的大美人,但这两位都没有“美人的自觉”,方倾能蓬头垢面三天不洗头地在实验室里喝大酒,索明月能当着自己的面脱了鞋抠脚,这实在是……
闻夕言一时之间啼笑皆非。
相比较来说王俊虽然称不上是个美人,但是每天都很勤奋地向“美人”的方向靠拢,把自己收拾的很整齐,头发一直都是一个长度,军裤和衬衫烫得笔直,小皮鞋擦的铮亮,斜挎着的帆布包也洗得泛白,满是皂香,一张小脸早中晚都认真地洗得红扑扑的,看到镜子或是玻璃就不自觉地走过去照一照,非常可爱。
想到王俊,闻夕言就心绞痛。
他无奈地瞅着索明月,突然觉得不对了:“等一下,我看看。”
闻夕言走过去扯开索明月的手,看到他白皙的脚背上的深红色玫瑰疮:“你长冻疮了?多久了?”
他蹲了下来,仔细看着那患处:“还有吗?别的地方?”
“唉……”索明月又叹了口气,把兜里那小铁盒扔给闻夕言,“不好使。”
闻夕言把铁盒打开,里面是冻疮药膏。
“这个是常规的药,力度不够,”闻夕言环顾四周,“我找找,有没有丹参。”
半个小时后,闻夕言在索明月的脚背上涂满了丹参的汁水,很神奇的是,索明月觉得不痒了,患处凉凉的很舒服。
“好了?”索明月惊喜地指着脚背,问闻夕言。
闻夕言笑道:“这里的丹参还挺名贵的,这一棵纯度挺高,过两天就好了。”
“哇啊,”索明月很高兴,给闻夕言竖起了大拇指,过一会儿,他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吃了,立刻不冷了?”
“火锅?”闻夕言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故意逗他。
“不是不是,”索明月拍了拍地面,“那边,非常非常冷,零下45°。”
闻夕言叹道:“没有那种灵丹妙药啊。”
“……唉。”
索明月这见到闻夕言也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过了一会儿,他见脚背的汁水干了,就把鞋穿上,从兜里掏出一个系着红缨的哨子,递给闻夕言,给他指了指海边的方向:“七声短,八声长,再三声停,再三声长,我的同伴就来了,把哨子给他们,让他们带你回去。”
说完,索明月背上了睡袋,跟闻夕言摆了摆手:“再见。”
闻夕言:“明月,别去找他了,你会冻坏的。”
索明月把手中的丹参举起来,跟他晃一晃,意思是他有药了,然后转身离去。
“明月!”
闻夕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实在是不放心:“明月!站住,咱们一起去吧。”
“噢。”索明月转过脸来,月光下,他的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
“唉。”闻夕言简直是啼笑皆非,走上前去,和索明月结伴同行。
“王俊去哪儿了?”索明月跟他走着走着,又想起这茬儿了。
“他和你一样,去找他爱的人了。”闻夕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