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惊四座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个情形了,在座的从章嶟开始一个一个都把嘴巴张成了个圆形,然后齐刷刷地望向了公孙佳肚子。当时还是夏天,所有人穿的都是夏季的衣裳,完全看不出来她怀有身孕的样子嘛!
赵司翰张了张口,把一句“我怎么不知道”生生给咽了下去。
章嶟小心地问:“您……还好吗?”一不小心,他把敬语都秃噜出来了。
公孙佳很有礼貌地道:“还好。”
就是吴宣这回宫的排面就没有了,公孙佳根本不想蹚这趟浑水。开什么玩笑啊?公孙佳倒不是很在乎什么身份之类的,利益所驱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横竖也看不出来这事儿有什么值得她跑这一趟的理由。现在就让丞相去接,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要上天?这玩儿跟章嶟对她礼貌不礼貌是没关系的,所谓因小义而失大节,说的就是这种情形。谁他娘的要是因为这点“皇帝对我比较礼貌比较信任”的小恩小惠就卖命,谁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活该被人填坑里的那种!
公孙佳是决计不会惯着章嶟这个毛病的,她很潇洒地跟当面跟章嶟告了假,章嶟也只有傻乎乎地点头:“保重。”
公孙佳也很得体地应对:“多谢。”
章嶟显然没有做好“我刚登基没多久丞相就怀孕了”的心理准备,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有这样的经历啊?啊?!!!他一时词穷。接吴宣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因为政事堂里的其他人他都不大放心!交给后宫他就更不放心了!
政事堂看他这个样子也没心说正事了,霍云蔚等人也脚底发飘,他们也没遇到过同僚怀孕这种事啊!他们比章嶟老到多了,想到章嶟之前说的事儿,就没一个人愿意应承这事儿的。你要册封皇后,那大家责无旁贷愿意去当个差,去接个那样的女人?延安郡王特别庆幸自己娶了个好老婆,跳起来说:“哎哟,你别动,来来来,我扶你起来!咱们回家去,别动别动,叫你阿姨知道了我不会照顾你,她得跟我生气。”
赵司翰也回过神来,说:“殿下手慢些,不能这样扶,得这样!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跟你娘说一声呢?她天天惦记这事儿呢!”
霍云蔚想了一下,也觉得该跟公孙佳沟通一下,急切地说:“跟你外婆她们说了吗?她可惦记你了!”硬挤了过去说话。江平章一看,就他一个人被闪下了,那不行啊!他还想苟到女婿容逸宣麻拜相呢!也跟着说:“你们别这么围着!快,给送家去!”说话间也硬凑上去了。
反正,就没一个人想给章嶟接人去的。
章嶟这会儿也有点傻,虽然丞相们的表演有点夸张,不过他也被惊到了,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政事堂一溜烟儿地跑了!章嶟想了半天,他又想吴宣回宫的时候不要太寒酸,就派了王济堂去挤吴宣回来。
王济堂只能应承下来,心道:我还不如去雍邑找郑老!郑老这运气,是真的好!
王济堂知道吴宣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是不接受的。世人都以为宦官无心,一个男人肯去势到宫里侍侯人,必是没了尊严没了底线。王济堂却还将自己当个人,他跟着章熙的时间不短了,章熙对他也不差,眼看章熙周年没过这章嶟就干这等事,他的心里很是不忿。他小心地劝了章嶟几句:“恐怕与礼不合。”
哪知章嶟却说:“这有什么不合的?政事堂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办!”章嶟心里也知道吴宣这个来历不能说明白了,什么已经跟章昺一刀两断之类的话只好哄哄自己,不,就连自己都哄不过去的!他心里对王济堂也有点不满了。
王济堂看在眼里,已决定要早些去为章熙守陵去了。不过眼下,他还是忍气事吞声接了这个差使,并且问:“接来安置在哪里?法师接回来吗?”禅师说的是纪英,她是正式被送去庙里的,吴宣只能算是被捎带的。所以纪英是有个称呼的。
章嶟皱了皱眉,道:“给她修葺一下庵堂吧。”
“是。”
~~~~~~~~~~~~~~~~~~~
宫里的纷扰公孙佳是一丁点儿也不在意了,她被几个同僚一路护送回了自己府里。公孙府亲近的人都知道她身体的状况,看到霍云蔚和赵司翰老母鸡的架势就懂了——好的,大家都知道了!
阿姜第一个说:“可算能好好进补了!”
霍云蔚责备道:“你是药王身边老人了,怎么也是才留意呢?早该好好照顾啦!”
阿姜也不与他争辩,只管笑吟吟地道:“您放心,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虽然这些人打着关切的旗号,实则干着干扰的事儿,没一个立时就走让公孙佳静养的。整个政事堂在公孙府开了个小会,都在说一件事——以后怎么办?
这个皇帝打从一开始来看就不像样儿,“望之不似人君”是几个人心里都在想而无人说出的话,哪怕是不管事的延安郡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句话太重了,无人敢第一个提起。
要说还是延安郡王,他仗着脸皮厚,问道:“你这可算暂离苦海了,留下我们怎么办?”他最惨了,别人都还有点主张,他是个混日子的!有人顶在前面的时候他舒服,公孙佳一告假,他心里发毛。
公孙佳道:“您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呗,陛下是不会为难您的。”
延安郡王可不敢信,说:“我看他没个谱儿。”
公孙佳道:“那您不会给他找个谱儿?都不用您找,谱儿都是现成的!我听说,讲究个‘三年无改父道’?照那个办呗,总比他自己瞎琢磨强吧?”
延安郡王觉得有理,说:“也成。哎,你们说呢?”
江、赵二人有点犹豫,霍云蔚倒是赞成,公孙佳道:“奇了怪了,能怀孕的是我,为什么婆婆妈妈的反而是你们?‘婆婆妈妈’这个词儿可见不是很准确了!不如改做‘当朝诸公’。”
孕妇嘛,脾气大,一帮子年纪够当她爹的老男人忍气吞声地认了。延安郡王道:“谁婆婆妈妈了?这是政事堂议事哎!你正经些!我就不信,你看到陛下这个样子还能开心得起来?哎哟,哎哟,这都什么事儿呀?”
霍云蔚就骂了一通纪氏真是不贤良,耽误了章熙的子女教育。赵司翰道:“现在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
公孙佳道:“都甭垂头丧气的啦!你们再这样,这天下越发没得治了!”
江平章叹道:“无论与诸公政见有什么分歧,都还是有商有量的,可是眼下……”你跟个急着把小嫂子往怀里搂的皇帝,有啥正经事好讲啊?
赵司翰在意的是:“让丞相去迎个……那~样的?我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种说法!”
公孙佳道:“我不没去吗?”
看他们的表情,公孙佳就知道这些人对付章嶟这样的二世祖没太多的经验。倒不是他们不够心黑手狠,也不是他们脑子不够使,哪怕是看起来最呆的一个延安郡王,你看他的府里也是秩序井然的,一个家主真的傻缺的府邸是不可能有这么和谐的,儿子再有能耐,他才是爹!可就是这么一群人,被章嶟给噎住了——章嶟是皇帝呀!
所有人都知道,不理会皇帝,或者拿他当个牌坊,又或者拿他当个召唤兽是最有利于自己的。然而人人开不了这个口,章熙在世时,大家心里都有一股志气的——开创一个盛世。没几年就自己泄气?这几个人好歹也不都是只要自己权位的人,都有点追求,他们没办法马上就自己降格。
面面相觑间,公孙佳道:“你们发什么愁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得了。就当先帝还在,先帝在的时候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从正月到现在,日子不也这么过下去了么?陛下那么一个孝子,会愿意完成先帝的志愿的!”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的,在座的个个都是阴阳大师,赵司翰道:“不错不错!古来圣君都是垂拱而治,我们一定要……”帮他垂拱!
人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人人意难平!
江平章嘀咕一声:“呵,先帝尸骨未寒,后宫要添新人,哦,旧人。”
赵司翰轻咳一真:“既然认了就别说怪话啦!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又让大家不要太打扰公孙佳休息,然后对公孙佳说,“你也不能一直歇到孩子生下来吧?每逢大朝你都出来一下?会不会很辛苦?”
公孙佳道:“我无所谓呀,我还能头天住太皇太后那儿呢,吓不着你们就不好了。”
赵司翰想到几个月后一个孕妇站在朝上,那画面,美得不敢想象了。他哆嗦了一下:“那你?”
公孙佳道:“我休养好了就上朝,有公文给我送过来呗。”
也只能这样了,延安郡王道:“我去告诉你外婆、阿姨她们!”说完就跑了,霍云蔚、江平章亦各有事,赵司翰故意留了一留,看别人都出去了,趁隙问了一句:“你不觉得陛下的样子不太对?倒像个寻常富家子。”
他有句心里话不好与同僚讲,他总觉得章嶟还没有把他自己当成皇帝,章嶟是知道“我现在是皇帝了”,可要怎么做他是一点谱也没有的,如果把章嶟当成一个普通的死了爹的宗室或者纨绔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别说小嫂子了,京城里这些纨绔,不拘京派、贺州派又或者什么土财主家,亲爹死之后霸占小妈的也不罕见。人人骂畜牲,这畜牲从不绝迹,反而是君子越来越少了。
这一点公孙佳还真没想到!她自己个儿十一二岁上死了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我得当家做主把这个家撑起来,谁敢闹事夺权我打烂他的狗头。她自然就认为帝位的传承也应该是像她这样,那是江山、是皇位!咋能不认真呢?
可赵司翰一说这么说,公孙佳也悟了,是哦,心里但凡有点数都不能干出章嶟现在干的这些事儿来!
公孙佳对赵司翰道:“还真是……”跟她修理的那些贺州纨绔们还挺像的,除了比纨绔们上进些。章嶟如果与贺州纨绔们相比,还能算个上进的、只有点小瑕疵小癖好的好孩子了!
两人面面相觑,公孙佳道:“您眼尖。”
赵司翰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意,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倒还有转圜的余地。陛下对先帝满是孺慕之情啊!”
“有劳。”公孙佳说。
赵司翰与公孙佳交谈了几句,发现自己落在了后面,匆匆追着同僚们走了,心里是有点轻松了,他觉得自己摸着门了。章嶟如果有意识的垂拱而不是被迫,这个朝廷还是挺不错的!切入点也就是“您是天子了”。
~~~~~~~~~
“您是天子了。”
这话却被另一个人抢先说了,说话的人眉眼温柔,声音和婉,眼睛里还闪着晶莹的泪花。
章嶟看着吴宣,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姊姊!我终于能够接你回来了!”
王济堂把吴宣接了回来,封为才人的诏书也是章嶟自己签、眼盯着舍人读的。被他盯的舍人心里并不很自在,吴宣是什么人他不太了解,至少知道吴宣有个弟弟叫吴选,哦,现在改名叫吴瀹了!
这个吴瀹,当年……嗯……在京中颇有些名气的。
舍人忍到读完诏,将诏书交给吴才人的侍女就退走了。章嶟此时眼里只有吴宣了,说一声:“来,看看咱们的家。”
吴宣内心并不平静,她双颊透红,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能回到宫来已是意外之喜,何况章嶟仍爱她?她的手握在章嶟的掌中,这个傻孩子的手轻轻地颤动,很用力地握着。有点疼,吴宣却一点也不想挣开。
两人逛遍了后宫,章嶟给他讲解各处,有些地方是吴宣昔年在东宫做章昺妾时也不能轻易踏足的。章嶟刻意避开了中宫,他不想吴宣入宫就给谢氏叩头,倒是带她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两位一个和气一个淡漠,礼貌上都还过得去,这给了章嶟和吴宣极大的信心。
慢慢走着,吴宣凝望前面花树间若隐若现的一角屋檐,章嶟讪讪地说:“哦,那是纪太妃住的地方。”
吴宣慢慢地笑了起来,回头望向章嶟笑得越发的甜软温婉:“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