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三十五年八月初九,大雨倾盆,元君崩。
“殿下,元君殡天了…”
手猛然一抖,一滴浓黑的墨汁溅染了那张画了花好月圆团圆图的宣纸。
阮柠脑子里只剩下归雨说的那句元君殡天了,其余的什么都听不清。
“已经初九了,还有六天,外祖母就回来了啊…”
她缓慢的抬起眸,视线越过窗户。
黑沉沉的天幕,像山一样,骤然压到了 她的背上,压得她喘不过气,脑子里喘喘作响,疼痛欲裂,最终一头栽在了桌上。
莹白的脸颊染上点点墨迹,视线模糊之际是归雨急切担忧的面容。
她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那些好的不好的过往走马灯一般一一闪过。
这些画面闪过后,她被重重迷雾包围,耳边传来一道生硬冰冷的机械声:宿主,你终于恢复记忆了。
命盘会封住渡劫之人的记忆,它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才躲着天界那两个一直守着命盘的神仙唤醒阮柠的记忆。
迷雾尽皆散去,她睁开双眸,初时的迷茫疑惑散去后,她冷静而又镇定地说:
“归雨,拿伞,我要去凤君殿。”
“殿下,外头雨太大——”
归雨停在原地不动,想要劝阻她被她厉声打断:
“那是我父君!”
她一把掀开被子,拿起披风潦草系上,自己打开伞,顶着狂风暴雨朝凤君殿的方向跑去。
归雨看着她的背影,一咬牙,拿起伞追了上去:
“殿下,你跑慢些,仔细脚下!”
风吹伞斜,她索性丢了伞,冒雨狂奔,到凤君殿时发髻凌乱,衣衫尽湿。
她想要推门而入,再去瞧一瞧她的父君,却被系了白纱布挡住口鼻的几个太监拦住:
“殿下止步,太医院的院士说元君是染上伤寒而死,殿下莫要进去。”
听见这话,阮柠气的差点要再次昏倒,她忍下怒气:
“我父君已多年不曾出殿,前日我去瞧他,他还好好的,怎会染上伤寒?”
“元君殿内的一个婢女昨日出宫采办,染上了伤寒,传给了元君。元君身子弱,撑不住便去了。”
“你给我面纱,我只进去看一眼。若是你们不放心,看完后将我隔离便是。”
那几个太监互相对看一眼后,才支支吾吾地说:
“元、元君他的贵体已经、已经被、被焚烧了。”
她身形止不住晃了一下,脑袋里嗡嗡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你们、你们怎么敢?!”
“这是女皇陛下的吩咐,事急从权。”
“那我父君的骨函在何处?”
那几个太监又交换了几个眼神,才道:
“元君的骨函已经被送去了皇陵。”
可真着急啊!
怒急攻心,她捏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冷着脸沉稳而又缓慢地问:
“既如此,宫里应该很多人都被传染了,他们呢?”
“殿下莫忧,与那宫女密切接触的宫人都被处死了。”
此刻她心里的寒凉远胜于身体表面。
沉痛的目光克制的扫过凤君殿后,她转身走入雨幕,温热的眼泪混这冰冷的雨水一齐滑过脸颊。
她径直奔向阮莪居住的慧珍殿,刚追上阮柠的归雨刚收好伞又打开伞追了过去。
大皇女殿下冒雨前行,而自己却撑着伞,她默默拎高湿漉漉的裙摆,加快步伐,追上阮柠后给她撑伞。
她纤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抬手粗鲁的抹了一把后,冷淡的吩咐:
“等会儿母皇来了,你便说我因父君归天,悲痛欲绝,神志不清。”
归雨不懂她的意思,眸中闪过一丝流光后轻声应了句是。
慧珍殿推门而入的便是父女俩对坐谈笑风生的场面,她心中一刺痛,在那两人因她出现而愣住时上前甩了叶侍郎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震醒了阮莪,她立即蹙起眉头,面上带了几分愤怒:
“阮柠!你做甚什么?”
“怎么不叫我姐姐了?不是说很喜欢我的吗?”
她揉了揉有些发痛的手掌,趁阮莪深呼吸组织语言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是一巴掌甩在了叶侍郎脸上。
叶侍郎嘴角已经破了,冒出了鲜血,阮莪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拉过叶侍郎挡在他前面:
“阮柠,你疯了吗?!”
说着她又看向四周愣怔住不动的婢女太监,知晓凭自己拦不住阮柠,便大声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母皇来!”
阮柠冷冷地笑了一声,明明周身被雨淋湿,狼狈至极,却气势逼人,另有一股娇弱中生出凌然风华的矛盾感。
掌心因为用力已经发红,她嘴唇紧抿,没有温度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她举起手,正要落掌时,高高扬在空中的冰冷的手被人从身后握住拦下。
她回首,冰冷凶狠的视线与那双温和淡漠的目光相撞,她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
“蔺、子、砚!放手!”
他眸色不变,面容温静,顺势按下她的手后松开,步伐一转挡在她与阮莪之间。
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火,她勉强压抑住,唇缝间挤出了两个字:
“让、开。”
蔺子砚眸色冷了些,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眉:
“殿下,莫要胡闹。”
各种翻涌的情绪顿时沉寂,殿外雨声淅沥,而她耳边只有他这一句类似于斥责警告的话。
她退后几步,唇抿地更深了,像是勾起一抹冷笑,又好像面无表情,似笑非笑。
如潮水一般压抑的目光在他与阮莪之间来回打转,她看见阮莪眼中的动容欣喜,看见他眼中的不耐,她轻声道:
“蔺子砚,记住你今天的话。”
蔺子砚心中一沉,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