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将这一席话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他竟在要传达的意思和所使用的口吻中,混杂进了对无形之术的感悟。
而且,在谈论这一问题时,他产生了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否则,以他的脾性,哪怕刚开始没注意,讲到一半也应当感觉得出来,然后将这番可能留下线索的话语终止。
但那股冲动,却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传播出有关无形之术的见解,虽然只是只鳞片爪,但也足够危险。
只是,这股圆融感——是怎么回事?
他敏感地察觉到血脉中冬之力的更好的契合。
莫非——
“太棒了!”英文老师的惊叹打断他的思绪。
“惊人的见解!我还从没听过这样的观点!而且,非常富有说服力。你显然对这篇文章有所研究。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他眼里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渴求的光辉,正如他心间划过的一丝毫无痕迹的贪婪的想法,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陈墨轻轻摇了摇头。
不经意间的透露已经够糟的了,既然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可能会继续。
只是,就在他摇头之际,他立刻感觉到那种圆融感的快速的消退。
这——
“也对,这样好的见解的确只能是妙手偶得。”英文老师露出惋惜的神色,仿佛失去了一睹珍宝的机会。
他咳嗽一声,正准备继续讲课,却又听到陈墨说道:“等等,我或许还有一些想法。”
他改变了主意,关于突如其来的圆融感,他想再尝试一番。
“不必勉强。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有时也会闪过一两句特别棒的言语,但当我想要更深入,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局限,那一两句话就是我在那个年纪时候的天花板,再怎么穷尽脑汁,也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超越。直到我后来接触到更高深的学问。”英文老师说。
“所以不必急于一时,这也是学习的意义所在。”他安慰道。
他显然是以为陈墨是要为赋新词强说愁。
“让我试试吧。我的确有一些想法。”陈墨坚持道。
英文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这看作是少年人的倔强,说道:“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尤涅佛却没有立刻开始讲述,他对英文老师说道:“您一定对《瓦尔登湖》有过研究,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对我刚才的言论提出一个问题。”
英文老师立刻反应过来,陈墨这是要采用对话的形式。
在欧洲诸多著作之中,对话形式是一种比较少用的形式,只在哲学著作中偶尔见到。
其中最有名的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比较不出名的比如印度的《奥义书》,值得一提的是,冠名这所公学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也是以对话体来书写。
在对话体中,常常是一个人问,一个人答,问的人可能是求学者、质疑者或者随便什么人,甚至可能是动物,而答的人则必须是一个智者,常常是这本著作的主角。
陈墨把他放到了问者的位置,也就是说,他自认为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年少轻狂!还不懂得捧得越高摔得越痛的道理。
英文老师笑了笑,决定让陈墨体会一下当年他曾感受过的痛楚,也算是尽到为人师表的责任。
他思索片刻,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刚才讲,梭罗是一位贪婪之人,渴望知识和见识,而且只挑选精神旺盛的人啜取他们的智慧,对吧。”
陈墨点了点头。
英文老师露出满意的笑容,问道:“那么,他为何又要隐居到乡村和郊外呢。难道居住在乡村和郊外的有智慧的人,比居住在城市和学府里的智者更多吗?又或者说,你认为,那些农民或者樵夫,比学者更加富有见识吗?”
陈墨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不是如此。虽然每个人了解的东西都有所不同,农民和樵夫所了解的东西学者未必了解,但学者之所以称之为学者,是因为他们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奉献于学问之中,正如不会有人比农夫更擅长耕作,也不会有人比樵夫更擅长劈柴一样,也不会有人比学者这个群体懂得更多的知识。”
就像不会有人比悼歌更懂得冬一样,他在心里说道
他敏感地察觉到,虽然还未谈论到关键处,冬之力已经在血液里蠢蠢欲动。
他继续说道:“而城市作为人类文明的集大成所在,自然要比乡村和郊外有更多的智慧。”
英文老师愣了愣,虽然陈墨尚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然而其措辞之精炼,逻辑之圆满,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所能拥有的。
而且,这一段论述也表明,之前的那几句话,并非是陈墨的灵光乍现,而是从海面下透露出的冰山一角。
这个学生还有更深的东西——
他严肃认真起来,竟真的像对话体中的问者那般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陈墨阖上眼睛,说道:“正如春与冬紧邻,正如新生与死亡更替,正如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智慧也与愚蠢同在,城市的确蕴含了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但与此同时,也混合着人类愚蠢的最高境界。甚至智慧也常被这种愚蠢掩盖,城市里的人不知疲倦地索取、追逐、争夺,甚至忘了最初的目的,而沉浸其中。他们忘了追求真理!”
他们没有追求无形之术!一个剧烈无比的声音从陈墨心中透露出来。
这个强烈的冲动令陈墨忍不住皱眉,但于此同时,他也重新体验到了那股圆融感,而且更加强烈。
如果说之前冬之力只是寄居在他的血液之中,现在则是开始真正地融入。
他继续说道:“所以,梭罗决心要远离这种愚蠢,哪怕因此远离智慧,他将自己层层剥夺,抛弃所有没有必要的事物,独自生活,独自耕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将过往浸染的那些愚蠢从他的经验中剔除出来,而使他的智慧变得闪闪发光!”
“因为剥夺,反而长存!这就是《瓦尔登湖》!这就是梭罗!”
这就是冬!这就是悼歌!血液里吼叫着只有陈墨能听到的声音。
冲动似乎变得不可抑制,在它的驱使下,陈墨引用了一段梭罗之言。
他吟诵道:“不必给我爱,不必给我钱,不必给我名誉,给我真理吧!我们身体内的生命像活动的水,新奇的事物正在无穷无尽地注入这个世界来,而我们却忍受着不可思议的愚蠢。”
“愚蠢!”他竟不可忍耐地大喝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