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影打马而过,离开云府。
她水青色的灵者服翩跹,到了衙门,灵者有许多权限和手段。
比如说,灵者魂魄强大,能应对回溯记忆的灵印,和名为求真的灵印。若是普通人被用这些手段,只会魂魄尽裂。灵者却会方便许多,许多灵者为了自证清白,都会直接选择回溯记忆。
云尘影面前是一个纯白色的灵印,那灵印浮现在她额头上。她神情冷漠恬淡,反而是施展印记的灵者额间带汗。
回溯记忆的灵者也会感受到她的痛苦,他好像沉溺进了那场暗无天日的岁月,那场如死亡般的酷刑。
不,比死还可怕,死,仅仅是一瞬,这酷刑中间夹杂着爱,给人以微末温暖的希望,却又在最后,希望变成狰狞的绝望,是裹挟着爱的□□。
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
不到片刻,那名灵者身上衣衫湿透,他想躲开那层层桎梏,却无法挣脱,只能受了这母女相残的酷刑。
终于,一炷香时间过去,那名灵者得以脱身,浑身瘫在椅子上。
京兆府尹及时问:“那些证词都是真的?此事也和云夫人有关?”
“是。”那名灵者虚弱道。
京兆府尹堆出一个笑,再对云尘影道:“云校尉,下官并非怀疑校尉所言有假,只是碍于流程不得不如此,下官是全心信任校尉的。”京兆府尹态度尤为恭敬。
灵者和普通官员并不一样,现在尸兽猖獗,这位云校尉据说天赋过人,和她交好有利无害。
京兆府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纸上,始终不往云尘影脸上落:“令慈……总之,国有国法,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定是触犯国法。”
这话是在暗示,若云尘影现在要报复,他京兆府尹就能帮忙,还能让云尘影的手干干净净。
云尘影再用灵印遮住脸上的伤,审讯完毕后,她不再需要伤口袒露。
她道:“先把档案留在这里,之后时机到时,我还要麻烦大人。”
她手指连繁复的灵诀都不用掐,只是简单一点,脸蛋就白皙光滑,直看得京兆府尹心潮澎湃。
他听说,灵者的灵印结得越长、越久,一说明这个灵印威力强大,二就是这个灵者施展这灵印吃力,才要靠手诀沟通天地,像云校尉这样简单的施展灵印,只能说明她的灵力远在此灵术之上。
京兆府尹既敬佩羡慕,又带了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常言,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在云校尉这个年纪,他的儿子还不成器,天天眠花宿柳,云校尉已经独当一面。除开天资过人之外,或许也是因为毫无退路。
饶是如此,她居然仍然没有追究那位面慈心毒的云夫人。
京兆府尹真挚道:“届时,下官自当鼎力相助。相信,云校尉如此纯孝,长此以往,世间哪有真正铁石心肠不懂好赖之人,令慈定会拨云见日,重辨忠奸。”
他以为云尘影不发作,是因为还顾念母女亲情。
云尘影也不解释,她没必要给人留下话柄:“多谢大人美言。”
她借故灵者营还有事要做而离开,只剩下那名回溯记忆的灵者在椅子上吐纳灵气,平复心绪。
他眼神迷离,带着些灰暗与惊恐,他知道,京兆尹错了。
她不是要原谅……他能感受到她心里刻骨的冷漠和恨意,没有人经历那样的折磨后还能原谅。与其说她现在不发作,不如说是,她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击必杀。
云府。
巧的是,云夫人也不信云尘影真敢对她做什么。
她卧在床上,李婆子的身影站在屏风后的阴影里。
云夫人脸上梨花带雨,一双染着蔻丹的手狠狠嵌进被子里,恨恨道:“这个不孝女,居然让我落了这么大一个脸面!”
“李婆子,平阳王妃、还有张夫人她们,她们走的时候可说什么没有?”云夫人怕得紧,她这个寡妇,在世道生活多么艰难,京都贵夫人圈里,人人都有丈夫有儿子可靠,就她没有。
她连喘气儿,都觉得比旁人要轻些。
云夫人清泪数滴,没听到李婆子回话后怒喝:“问你话呢,哑巴了吗?她们有没有说本夫人什么?!”
李婆子现在残存着一条命,真正的命,还握在云尘影手中,她不可谓不恨。纵然知道自己也有错,可谁又舍得真怪罪自己呢?
她更怪的,自然是云夫人。眼下,见云夫人还妄想有什么名声,李婆子只觉得她蠢钝如猪。
这般丑事大白于人前,夫人还要有什么名声?
李婆子讥嘲地扯了扯嘴角:“夫人,几位夫人走时并没异样,只平阳王妃说了一句:后宅之事可大可小,若真为安身立命,只有与人为善,才能安稳度日,若把别人命都害没了,哪怕是兔子也会反扑,夫人又怎能称心如意呢?”
云夫人脸色一白,这话,这话不就是说她打云尘影发泄怨恨,是为不智,反而使得自己不能安度一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云夫人压根不想听这些,她欺辱云尘影久了,对她一直就像是踩一只蚂蚁。
试问,谁会因为踩了一只蚂蚁被报复而愧疚?她只会愤怒,觉得蚂蚁怎么不像之前那么乖了,觉得别人为什么要替一只蚂蚁出头。
云夫人将锦被抓得皱成一团,贝齿连连打战:“她是我的女儿,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想要她怎样就怎样!要不是她害死了她父亲,我怎会如此对她?是她害死人在前!”
她连声道:“你当时怎么没给王妃解释解释?”
李婆子将嘴一撇?解释?
“夫人忘了,奴婢人微言轻,怎敢在王妃面前多嘴多舌。”李婆子小心翼翼抬头,见到云夫人那张美丽的脸布满阴沉后,不慌不忙垂头,“何况,夫人许是记不清了。”
她一字一句戳云夫人的心:“我听夫人们说,虽说古来连易子而食也是有的,但那毕竟是饿殍遍地的乱世,现在是盛世,亲母折磨亲女的事情到底没多少起,一传出去,那些夫人们都不接受,临走时,都拒绝了夫人之前邀约她们的赏花宴。”
“夫人,这是她们还回来的帖子。”李婆子从袖内摸出赏花名帖,放在桌上。
云夫人眼前一黑,什么叫做易子而食?她们已经拿她和彼此交换孩子,然后吃了果腹的毒妇相比?
云夫人道:“你难道没给她们说,她是害死亲父的凶手?”
李婆子声音平稳:“说了,但她们说,那时候小姐才五岁,她也是被无辜下毒,整个事若怪,也只能怪背后下毒之人。”
云夫人柔弱的身体歪了歪,背后下毒之人……是,她起初丧夫时,也怪过背后下毒的人。
可是,找不到这个人啊!
一个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下毒者,她没有办法把仇恨转移到一团空气身上,她能恨的、怨的,只有看得着摸得见的云尘影。
若非云尘影自己没点成算见识,被有心人算计,她的夫君也不会死,她不会成为寡妇!
云夫人定了定神,仇恨,好像是充实她的力量。
她道:“没关系,她们这次误会我没什么,云尘影不敢对我怎么样,这次她没把我带去衙门就是一个证据!”她挺了挺脊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她的母亲,从小,她就听我的话。”
李婆子暗自摇头,夫人真天真。
或许是被保护得太好,曾经,她有云尘影父亲保护,后来,云二叔只需要一个愚蠢的嫂子,也保护得她天真残忍,再后来,云尘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
这让云夫人根本没意识到,为什么现在来伺候自己的是李婆子,为什么李婆子句句说自己不爱听的。
她还以为别人离不开她,敬爱她。
云夫人沉思:“但她肯定在拿着乔!哼,我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尊卑上下,母命不可违。”
云夫人起身,去找了一个人:云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