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永远有意外。
谢宇钲率众下山,刚跟大队人马汇合,西边突然枪声大作。
众人记得那些迂回绕道靖卫团团丁,心道:他们的动作这么快,这就赶到前面去了?
众人难抑心中疑惑,纷纷抬头望去,却见先行撤退的车马人员,似在西边的村庄外遭遇了猝然袭击,一时间阵脚大乱。
谢宇钲当机立断,令玉面鼠率队断后,边打先撤,自己率骑兵小队先行驰援。
骑队迅如飚风,转眼间驰至。
却见西去的大路遇上了一条三四十丈宽的河流,河上有座浮桥,桥的两边,各有一个村庄。
桥这边的属于打铁铺村,河对面的属于另一个叫平坳的村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旷野里的平坳村因田地广袤、人烟繁密,在乱世中为了自保,早早也拉起了个保甲队。
这保甲队人数约二十,枪支十四五支,曾打过不少小股流匪,在方圆数十里以敢战为闻。
刚才,打铁铺响起了枪声后,他们全程密切关注。这会儿,眼见战火就要烧到自己村里来的,他们不由心急如焚,便过了桥,在这边桥头埋伏上了,眼见九哥山魈率队接近,连喊话都没带喊一声,就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九哥的第二梯队,一半是妇女孩童、伤员和新入伙的弟兄,另一半就是俘虏和车马了,哪还谈得上什么战斗力?
正打算过桥呢,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待谢宇钲率骑队赶到,架起机枪和英七七打了两梭子,保甲队接连中枪,抵挡不住,丢下两具尸体,退下了河岸。
由于怕对方断桥,谢宇钲立即率队追到岸边浮桥前,但还是迟了。只见那些保甲队员们,顺着浮桥退到河心,跳上几只原本充当桥身的木船儿,顺流向对岸划去,不多时就贴了岸。
这样一来,原先如长虹卧波的浮桥中间,水流正十分急湍的地段,就平空出现了一个近二十米的缺口。
前有天堑,后有追兵。
谢宇钲心里一紧,额头瞬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回头急扫了一眼,见车马人员将整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打铁铺方向上,玉面鼠正阻击着靖卫团,且战且退。
桥头有一岔路,通向一个村庄,村里房屋鳞次栉比,巷道纵横交错。
这时,却听旁边三哥向右边一指:“谢指挥,你看!”
谢宇钲顺着看去,却见一队靖卫团丁,正端着枪,从田塍上恶狠狠地迂回过来。
“好哇,既然赶着送肉上砧板,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宇钲见他们不过二十人上下,手里端着的也似乎只有汉阳造,并无机枪之类的重火力,心下一宽,暗道庆幸,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头顶的汗珠,扭头向车马丛里,高声喊道,“九哥,山哥,桥被搞断了。你们带队伍快快进村,封锁各大路口。我们先去击退敌人,架上浮桥,再接应大队过河。”
说着,他横过胸前的花机关,向跟在身边的队人一摆头:“尖刀组,机枪组、游哨组,全跟我来。我们先灭了那队人马!”
牛二牵着骡子,随大队人马进了村。
九哥给了牛二几个妇女孩童,让他帮忙着照看车马。
所以,现在他就带着一干手下,占了一座大院。那大院地主是个胖胖的乡间绅士,虽也养着三两个枪手刀客看家护院,但见了这架式,哪里敢动。
便一边让护院们守住房屋,紧闭内宅,自己一边出来,全程陪着笑,招呼众人,让众人在院里坐了,又让长工头领端了茶点米果出来,在院子里摆开席面,陪着请大家吃喝上了。
走了大半夜的路,又打了一清早的仗,牛二一干人早已饥肠漉漉,见状也不客气,放开肚量,狼吞虎咽上了。
见主人毕恭毕敬,刚开始牛二还有些腼腆,但啃了两个香喷喷的韭菜饼子、喝了一碗消夏的绿豆粥后,牛二就完全适应这种氛围。
他大大咧咧地向主人发出请求,说外面还几百兄弟饿着肚子呢。这饼子绿豆粥不错,让他不妨再备上个一百人的份,钱嘛,肯定少不了的……主人乐呵呵地应了,吩咐仆人马上照办,又吩咐宰上一只羊、三五只鸡,还笑吟吟地表示,这是特地给牛二这队人准备的。
这地主家的下人们办事,极其得力,不多时,便煮了两大桶绿豆粥,煎了一担面饼,挑到了牛二面前交差。
早有两个孩儿兵,去打听了谢指挥的指挥组设在村中的祠堂,牛二让两个仆人挑了粥和面饼,自己带上两个孩儿兵在前引路,径向村中祠堂行来。
半路上遇见带两三匪众骑马巡视的俏飞燕,便请她一行人下马用餐。俏飞燕见状大喜,笑逐颜开,牛二又陪着几人吃了半碗豆粥、两个饼子,正打着饱嗝,却见梳着长辫子的大丫从远处奔来:“俏、俏掌盘,不好啦,不好啦……鱼……鱼掌盘中枪啦……”
“鱼儿出事了?……”俏飞燕闻言,一蹦三尺高,撂下手中的粥碗和饼子,翻身上鞍,飞马向村中祠堂奔去。
“啊?谢……鱼儿受伤了?”牛二结结巴巴,见大丫转身要走,急道,“哎哎,别走。”
他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她,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盯着她,“伤、伤得怎么样?”
就见大丫脸脖嗖得一下,涨得通红。
牛二正自纳闷,忽地惊觉过来,原来自己情急之下,居然一把拽上了对方的胸襟,忙不迭地松了手,他一边没事人似的左顾右盼,一边连连甩动着那只手,嘿嘿连声,“针、针线活儿做得不赖哈,衣、衣服……还、还挺结实的……”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抡起一道黑影,啪的一声,狠狠扇在他脸颊上,打得他那瘦弱得跟豆牙菜有得一比的身子,像陀螺似地滴溜溜转起了圈儿,他那一头齐肩长发,就成了陀螺上的一道扫帚状的残影。
好半晌,在两个孩儿兵的搀扶下,牛二好歹停住身形,两眼发白,晃了晃脑袋,不好意思地抬手指着大丫远去的身影,对面前两个挑吃食的仆人笑了笑:
“我、我、我媳妇……嘿嘿……长、长得还凑和……就心眼小点,月头我跟村东阿嫂买豆腐,多给了两个铜子儿……一直记、记恨呢……”
笑了笑,抚上半肿的脸颊,又道,
“娘的,劲、劲还真大!……好、好男不跟女斗……我是爷们……回、回头,家里收拾~~反了她还……走,先办我们爷们的正事要紧。”
语毕,他迈开步子,向祠堂方向一步三摇地行去。
…
密集的子弹攒射良久,对面高丘上一直没有任何反应,那树干上的白褂子早已千疮百孔,像是招展在风中的一副鱼网。
这时,谭楚率着靖卫团,早喊打喊杀地奔过马鞍山脚下,向西去的大路追去了,袁洋一行人终于完全肯定,对面的高丘上,早已空无一人。
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身负绝密任务,下来不过是镀金来了,这当儿,又哪里敢托大?当即命令两个团丁,先摸上去。看看安全了,然后,他才率众呼啦啦冲上高丘。
就见高丘顶上,茶垄一片狼藉,垄间藏着几颗没被捡走的黄澄澄的子弹壳儿,白旗附近有一块稍平整的大石,上面有几个赭黄的字迹。
过去一看,是四个用粉石歪歪扭扭写成的大字:
恭
喜
登
顶
那个顶字,居然还少了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