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的念头在心中疯狂作祟,但夏节南还是咬牙强行将自己四散的注意力抓了回来。
芬恩眼神沉下来,他将夏节南朝马车的方向拖过去。而还躺在地上的夏节南则在稳住神后,迅速挣扎起来。
“我现在必须过去!芬恩!如果你还对肖恩抱有一点点父子之情…你也应该放我过去!”
“不行。”芬恩看上去瘦小,但力气很大,拖动夏节南完全不是问题,“他拜托我送你出去。”
“这是唯一的活路。你一个外乡人,本来也不应该参与到我们中间。”
“但是我和肖恩是朋友!”夏节南将脚卡在马车轮子的轮轴里,不让芬恩把他拽上去,“朋友不可能看他冒险…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最后一句话他是吼出来的,吼出来后,芬恩的动作顿了一下,将他扔在那,转身去找打晕他的东西。
夏节南一边迅速借用轮轴的面磨脚上的绳子,一面喊道:“我是真的想救他,哪怕有一点可能,难道你不想和他高高兴兴地继续生活下去吗?”
芬恩突然回头冲他吼道:“从我抛弃他开始就没有可能了!
“那你就还要再抛弃一次吗?!”
“你别以为我能活!”芬恩怒道,“如果不是为了送你出去,我根本就不可能走!”
“那就都别走!”
夏节南盯着芬恩,猛地一个蹬腿,重获自由的腿踩在马车车轮上,借力将自己的手撞向旁边的勾子。几声绳子崩断的脆响后,他立刻用被划破的手从鞋底抽出两把匕首。
芬恩退后几步,准备去摸身后挂着的□□。
他刚一伸手,一柄刀便贴着他指尖扎向了墙面,芬恩下意识将手收回来,便听到夏节南说:“你可以试试是你拿枪快还是我动手快。”
芬恩喘着粗气,他脸涨通红:“卑鄙的外乡人!”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夏节南冷淡道,他神态与刚才的激动癫狂完全不同,“转过身去,你不想断只手的话。”
芬恩额角青筋暴起:“我不怕死!”
“但你为什么要死?”夏节南反而问他,“现在看样子也是逃不出去,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芬恩沉默了,片刻后他肩膀垮下来,好似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你去吧。”
“你不想,我也没办法把你带出去。”
夏节南心里暗松了口气,他盯着芬恩,后退着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出了马厩,他立刻准备朝安东尼庄园的方向跑去。
还没跑两步,他身后便传来了芬恩的声音。
“等等,骑上它吧。”
夏节南回过头,芬恩正拿着□□,牵着他刚才还在喂食的马,站在门口。
“靠走过去,一切都来不及的,还有,拿上这个。”
夏节南愣了愣,他回身过去,接过枪,上了马。走前他似乎明白过来什么,问道:“您都知道?”
芬恩别开脑袋,转身回了马厩:“你走吧,趁我还不想拦你。”
夏节南坐在马匹上沉默了会,说道:“抱歉。”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芬恩也许知道在肖恩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甚至他回到格雷罗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曾经失踪的芬恩,大抵知道这个世界的隐秘之事。他不与肖恩相认,明明对死无所畏惧却依旧要带夏节南离开,只是因为他知道……
如果不走,他得杀了肖恩。
神降的容器,失去理智却还保有最后善良,希望送自己离开的肖恩。
而现在,自己回安东尼庄园,则正是为了……
夏节南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一声:“真是两难的抉择。”
在整个天空被黑暗吞噬完全前,夏节南赶到了安东尼庄园的葡萄园。
隐匿在葡萄藤下的石塔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一路走进去,他没有发现成群的信徒,整个葡萄园、不,可以说是整个安东尼庄园都好像没了活人。
夏节南赶到石塔阵的中心,映入他眼帘的景象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
站在中心的是一个身着黄袍,脸上覆盖着苍白面具的人,他身后倒在地上的是那位管家先生。
与他对峙的,则是肖恩。
……
时间退回到叶与知打晕夏节南的时候。
他将人手脚捆好,从庄园的马厩牵走了一匹马,带着夏节南离开了安东尼庄园。
可能是他运气不错,走的那个侧门的人刚好离开了,他便也轻松地带着夏节南逃到了外面。
他还记得阿莉德教母说过,一个叫卡尔的人能带他们离开。
按照后来他从阿莉德那里得知的地址,他十分迅速地找到了那位卡尔先生的居所。
敲门时,卡尔先生的语气很不好,但在打开门看到他的一瞬间,神情却像是立刻要哭出来了一样。
为什么?
这个念头飞速掠过,叶与知没多废话,告诉卡尔:“我想拜托您送他离开。”他指了指夏节南。
“阿莉德说,可以拜托你。”顿了顿,叶与知又补充了一句。
卡尔回过神,没看夏节南,他问道:“是你拜托,都可以……”
“你不离开吗?”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与知摇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很危险……请您带着他离开。”
“他是我的朋友。”
“不要让他来找我,他会阻止我……”
“我想救大家。”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些并不连贯的话,叶与知稍稍退后一步:“拜托你了,得在降临之前。”
卡尔沉默了许久,像是被人按着脑袋一般,艰难地点了点头。
叶与知鞠了一躬,将马匹和人都留在了卡尔这里,自己则立刻赶回安东尼庄园。
他回去之后,按照夏节南没有执行完的计划,给门卫们送了食物和酒,然后将所有在餐厅内聚集起来吃饭的昏迷过去的人拖进了厨房的小地窖锁起来。
等解决完这些,他稍稍松下一口气,顺着所感应到的中心,朝那些人搬东西的目的地走去。
是葡萄园。
葡萄园内的一些装饰用的柱子让叶与知很不舒服,那种若有若无的呓语声如同蜂鸣,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掐着自己的手指,坚定的朝里面走去,走到正中心时,噩梦如同海浪,扑头盖脸地朝他砸了过来。
那似曾相识的滚动声再次出现,叶与知心里默念着祈祷词,攥紧了胸口的衣服,努力向里面迈步。
石柱阵中是一个巨大的,由血液铺就的法阵,那法阵散发着幽幽光芒。
伴随着立于其上的人一声高呼,无数黄色布条从他身前黄袍人的衣袍中钻出,将堆积在旁边的尸体与腐肉搅碎。
血与肉屑飞起,宛如下了一场无比血腥的雨,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都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叶与知不适地捂住口鼻,单手握枪,在葡萄藤的缝隙中朝那人的方向开了一枪。
然而那个黄袍人的速度比他更快,几乎是瞬间,他便挡在了那人身前。
子弹没入衣袍如同没入海水,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就那样被吞噬了进去。
“谁在打扰神降?”站在黄袍人后的人厉声问道。
叶与知从石塔后走了出来,手还握着枪指着他们。
那人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你,真是我主庇佑我!”
他话音未落,一颗子l弹便擦着他脸颊飞了过去,愣生生地将他接下来的话逼停,让他猫到了黄袍人身后不敢有大动作。
叶与知双手握住枪,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请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那人皱起眉,刚想念些什么,又是一颗子弹打到了他脚边。
“请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果然还是拿不到吗?那人想着,看了眼天空,幽幽说道:“就算不反抗,也已经结束了。”
毕宿五的光芒已经能投至这片土地了。
下一秒,如同彗星撞击的光芒蒙的从他们脚下的阵法中涌向天际,黄色的光外笼罩着无边的黑暗。
天空被吞噬,日光被取代。
离得这么近的叶与知顿时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端着枪,指着那个方向连开了三枪。
等他再度重获光明时,面前只剩了黄袍人,刚才和他对话的那个已经倒在了地上,似乎失去了呼吸。
叶与知看着面前的黄袍,头像是炸了一样猛烈疼痛起来。
那黄袍像是幻影,明明就在自己身前,但那影子却好像已经伸到了大脑之中,在他的意识里掀起惊涛骇浪。
剥离的感知一瞬间全都压了回来,手背上的疼痛此时无比清晰。
必须要做,一定要做,这是最后的机会……
那东西就要过来了,在顺着自己的神经,从血管里……
呼唤那位……呼唤祂……净化这里……带走邪物……
不然自己的意识也……
“肖恩!”
恍惚之中好像有谁喊了声。
肖恩是谁?
叶与知呆呆地顺着声音朝声音源头看去,一个好像有些眼熟的男人站在外面,手里拿着枪,焦急地冲他喊着什么。
但是意思完全无法理解,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无法理解,古怪的音调配合他的神情……
总感觉很安心。
叶与知合上眼,好像在一瞬间抓住了海浪之中的生机。
他忽然睁开眼,朝那人的方向笑了一下,学着他的语言:“拜托了。”
然后,叶与知低声念道:
“我将我自己献给您。”
刹那间,较之先前更为黑暗的东西从他的身躯中爆发开来,径直将那最近的黄袍溶解开。
差点让整个世界陷入绝望的黄袍就此消失,本应借助这份躯体来到此界的“黄衣之王”气息也隐匿下去。
但这还没有结束。
扭曲混乱,夹杂着疯狂与恐惧的内容物无休止地从叶与知身上涌出。
肢体曲解融化,面容即将消失。
夏节南朝着叶与知的头连开了三枪,噗嗤几声后,一切停滞下来。
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哀鸣刺破耳膜,好像惨叫又好像欢呼。
夜幕就如同一块黑布,被无形的手从天空上被扯走了。
一切如此寂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脸色苍白的夏节南知道,他可能永远无法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