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此时,只觉得一万头草泥马从头顶狂奔而过。
——墙上这把剑究竟是不是曹岩的?
这简直和老刘家的皇帝刻不刻薄一样明显!
但饶是如此,陈平却依旧不得不站出来,在这个百官追随,万民景从,小皇帝不惜削发代头,也要杀进平阳侯府的时间点,万分不情愿的说出那句‘陛下三思’。
难道真的是陈平蠢到极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赶快做切割?
实际情况是,这么重大的政治事件,根本不是丞相说切割,就能切割的掉的。
很简单的道理:现在的政局,是皇帝年少,长乐无主,丞相携百官而治百政;这种时候,作为政权法统象征的高庙却出了问题?
如果除了曹岩外,还要有第二个人死,那陈平就是头号热门!
刘弘不惜削发代首,将所有罪责都拦在自己头上,难道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笑话!
——皇帝都象征性的掉了脑袋,其他人还想好过?
小皇帝这根本就是以退为进,跟陈平昨晚那句‘臣乞骸骨’是一个路子。
更何况身为皇帝,刘弘怎么可能会错呢?
在这个宇宙万物,物理规则都要给皇帝让道的时代,皇帝是不可能有错的!
如果皇帝说自己错了,那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所以,陈平必须站出来,阻止刘弘扩大事态——没错,刘弘削发代首,就是在扩大事态发展!
而陈平需要保证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下曹窋那颗脑袋。
因为曹窋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上行下效,可不是后世才有的!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秦王喜武夫,举国皆壮士!
除了罪魁祸首曹岩以外,这次高庙事件死的第二个人,就将为后续的大清洗打下基调;如果曹窋死了,那后续基调就是:三公同样可以死!
这对于本就深陷泥潭的丞相陈平而言,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所以,陈平的目的非常简单:哪怕朝中百官死尽,九卿尽去,陈平也要保证这次事件的余波,不要冲上三公一级的高地。
如是想着,陈平便满带着苦涩,看着眼前怒目圆睁,双目却微呈思虑之状的小皇帝。
——陈平现在很确定,这次高庙事件,绝对是小皇帝一手策划!
起码也是昨夜,小皇帝试图从高庙出来,赶往安门之时,与负责‘保护’小皇帝的曹岩发生冲突,才造成的。
想到这里,陈平心中便有了些底气,稍一拱手,便开口道:“数日以降,陛下于高庙祭祖;郎中令奉命护驾,亦当有禁中卫卒数十人随行。”
“陛下何不召那数十禁卫,指证高庙墙垣,乃何人所损之?”
※※※※※※※※※※
看着眼前那张已尽显老态,却依旧满是倔强的脸,刘弘欣喜之余,不由感到一丝遗憾。
高庙这件事,自然不是刘弘精心安排——起码刘弘从没有对虫达下达过‘将曹岩的剑打到高庙墙垣上’的命令。
但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刘弘其实有很多种选项。
一,直接上前,将墙上那柄剑拔下来,下达禁口令,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前往安门,与陈平谈判。
但这样做,对刘弘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有可能给刘弘留下隐患——比如说,曹岩某一天喝醉酒的时候,‘不小心’跟别人说了句:陛下根本不敬高庙啊···
二,于昨晚直接下令逮捕曹岩,然后在今天的常朝上宣布此事,亲自做人证,令有司部门审查此案。
如此一来,曹岩必死;但除了弄死曹岩之外,刘弘依旧无法得到什么,甚至很有可能要因此在高庙面壁和一年半载。
甚至于,很可能被人怀疑刘弘,依旧是在肆无忌惮的弑杀功臣之后。
三,便是如现在这样,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然后将事情彻底捅破!
这样做,曹岩自然是没法活;但刘弘真正的目标,还是在陈平身上。
用后世太史公的话来说:值此主少国疑,东宫无主之时,丞相当为天下先!
陈平原本有两种选择:要么,在刘弘说出那句‘罪在朕躬’的时候,便赶紧跪下来,将罪责担在自己头上,然后请求刘弘治罪。
那样一来,刘弘就只能暗自可惜着,允许陈平乞骸骨的请求;即便如此,下一任丞相的人选,刘弘还要遵从陈平的意见。
但刘弘如此决然的将事情捅破,就是因为有十足的信心,确定陈平会选后一种选择:誓死保下曹窋!
如此一来,呵呵···
“丞相所言有理。”
言罢,刘弘便在陈平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回过身,对身后匍匐在地的虫达问道:“卫尉捉拿郎中令时,可有禁中卫卒随行?”
只见虫达将地上的头稍抬起寸余,沉声道:“启禀陛下,臣于昨夜缉拿郎中令时,郎中令食酒甚醉,未见有禁卫相随。”
“而后,臣入未央厘整禁卒,方寻得尸首二十四具,皆负罪自刎···”
音落,刘弘便回过头,对陈平淡然道:“丞相可还有疑虑?”
嘴上说着,刘弘眼角却依旧撇着身侧的虫达,心中百感交集。
二十四人···
果然,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正人君子!
陈平还没来得及开口,其身后的曹窋便心若死灰的抬起头,取下绶带,解下官印,沉沉一拜。
“陛下,臣弟曹岩,早已尊太祖高皇帝之律令,分家别户,非为平阳侯嫡脉。”
“此剑,乃孝惠皇帝御赐与皇考,平阳懿侯老大人;后皇考物故,此剑便分与臣弟,另立别户···”
说着,曹窋面上便满是萧瑟,与决绝。
“陛下!”
“郎中令所为,与臣平阳侯一脉断无关联!”
“然长兄如父;臣未教弟向善,竟使其惹此滔天巨祸,此臣之罪也···”
“臣!伏唯陛下制裁!”
音落,无论是围观百姓亦或是百官,都满是诧异的望向曹窋,目光中渐渐带上了钦佩。
就连刘弘也是微微一愣,心中不由涌现出一丝认可。
“不愧是曹参的儿子啊···”
暗自感叹着,刘弘撇向一旁的陈平,目光就明显带上了鄙夷:光是这份担当,曹窋就完爆陈平周勃之流!
“郎中令所犯之罪,甚重!平阳侯身为长兄,教导无方,罪不可赦!”
沉声一喝,刘弘面色满是严肃:“然平阳侯罪不至死,允其辞官归家,闭门思过!”
言罢,刘弘略带着赞赏的目光,看向连连叩首感恩戴德的曹窋,旋即满是感怀的望向一旁,如雕塑般一言不发的陈平。
这次高庙事件,是刘弘给陈平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让权辞官,告老还乡,保全家族的机会。
“可惜啊~”
可惜曲逆侯一脉,没有平阳侯一系那么好的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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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原本今天三更的,结果早上那一更发完,小区高压线爆了···
晚上九点四十才来电,火急火燎码完这一章,就晚了。
另一章···
欠着欠着,九号上架一起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