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上将军。”
听闻柴武相问,舒駿不假思索的一拱手,面色略有些凝重道:“这几日,材官校尉驻守北墙,伤亡者甚巨。”
“末将担心今明两日,北墙防务或有所不稳。”
说着,舒駿便稍回过头,跟身后的何广粟眼神交流一番,便向柴武又一拱手。
“听闻今日,少府所制三棱箭矢运抵马邑······”
“末将斗胆,恳请上将军拨三棱箭矢若干计,以为材官校尉强弩司马守城之用。”
言罢,舒駿便略有些尴尬的低下头,等候着柴武的答复。
虽然说,这已经是舒駿第二次因为弓羽箭矢的事找上柴武,但相较于上一次,舒駿这一次的诉求,其实是略微有些逾矩的。
舒駿上一回找柴武,是单纯的需要补充弓羽箭矢,虽然有一些‘找错了人’的意味,但按战时特事特办的逻辑,也勉强还算得上正常。
但这一次,舒駿的诉求却不是常规的箭矢补充,而是希望得到杀伤力更大的三棱箭矢,以此缓解防守压力。
而防守部队运用什么武器,如何排阵布列,虽然理论上属于舒駿这种一线将领的决定权,但在实际上,主帅还是能对类似的事物产生巨大的影响。
就好比在后世的近代战争,李云龙再怎么牛逼哄哄,在平安县城外打的再怎么酣畅淋漓,战后也还是要找旅长解释一句:哎呀,事出紧急,俺手上有没有电台,实在是来不及请示啊······
同样的道理,在马邑保卫战当中,舒駿虽然被全权授予北墙的防守事务,但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还是会受到柴武的节制。
举个例子:舒駿率部防守北墙,匈奴人攻势强劲,战况惨烈无比。
这种时候,舒駿能决定的,只有很具体的战斗方式,如巨盾、强弩两部司马如何分工,如何轮换等。
但在相对不那么具体的战略层面,舒駿的自主权则十分有限。
在接到军令之前,舒駿没办法全权决定是继续防守还是回收防线,是退下城墙还是追出城外。
自然而然,弓弩部队要不要用三棱箭矢这种堪称奢侈品的大杀器,也同样不是舒駿所能决定的。
倒也不是说,舒駿一介校尉,连申请武器装备的资格都没有,而是配备三棱箭矢,对马邑北墙的守军没有太大,太直接的战斗力加成。
相比起如今汉室军队常规配备的锥形箭矢,三棱箭矢在射入敌人体内的那一瞬间,其杀伤力和锥形箭是几乎没有差别的。
也就是说,一个匈奴人被锥形箭矢射中,和被一支三棱箭矢射中,所受到的影响是几乎相同的——射到要害就失去战斗力,没射到要害就还能继续作战。
只是比起锥形箭矢,中了三棱箭矢的匈奴士兵,会由于三棱箭矢的构造以及箭身的三条放血槽,在更短的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锥形箭矢和三棱箭矢的区别,其实类似同一种箭矢的两个版本:低配丐版,和萃毒高配版。
二者的差别,也主要体现在具体用途——锥形箭矢建造容易,成本低廉,适合用于箭矢消耗巨大的城池防守战。
而三棱箭矢杀伤力更大,具有类似‘沾之即死,触之即亡’的效果,适合用于以杀伤地方有生力量为目的的围歼战、伏击战。
说的再简单点就是:作为马邑北墙的防守力量,材官校尉的任务根本就不是对城外的匈奴人,造成多么严重的杀伤,而是只需要保住马邑不失,保证匈奴人无法杀入城内即可。
既然材官校尉的战斗任务是‘把城外打算攻城的匈奴人堵在城外’,那普通的制式锥形箭矢,就已经足够用了。
这也是舒駿为什么会在提出‘希望得到一些三棱箭矢’的诉求之后,会感到些许局促的原因。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舒駿的这个诉求,几乎等同于为了更大的功劳,去申请更好的装备。
就好比李云龙为了打下平安县城,向旅里申请了榴弹炮一样,纯粹就是为了嗨一把。
这样的诉求,别说是柴武这种久经战阵的老将了,便是马服君赵括听到,都要狠狠皱一把眉头。
要是碰到脾气暴躁一点,或者是和自己不对付的主帅,舒駿的这个诉求,甚至可能被演绎为‘好大喜功’的证据!
也就是舒駿已经率部,在这场战役立下了汗马功劳,舒駿才能有这个胆量,去尝试争取这个特殊的待遇。
但出乎舒駿意料的是,听到自己的诉求,柴武既没有怒火涌上眉头,也没有陷入纠结,只是长叹一口气,旋即淡而一笑。
“舒司马所言有理。”
“材官校尉苦战已有七日,确当以三棱箭矢为守城之助力。”
语调淡然的说出这句让舒駿眼前一亮的话,没等舒駿拱手道谢,柴武却又淡笑着望向舒駿,将话头一转。
“只不过此战,材官校尉诸将士,恐怕无缘体味三棱箭矢之威了······”
言罢,柴武便不顾舒駿落寞下去的面庞,满目萧瑟的望向城墙之外,依旧燃有缕缕青烟的匈奴先锋大营。
而在马邑北墙和匈奴大营之间,一支浑身泥尘的斥候精骑,正飞驰向马邑城的方向。
顺着柴武的视线看向城外,舒駿本有些落寞的面色不由一滞,目光旋即带上了一丝思虑之色。
“斥骑出巡,当潜行谨归才是,怎如此大摇大摆······”
而在舒駿身前,正负手远眺城外的柴武,却是在看到那队斥候的瞬间,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舒司马要不要和老夫打个赌?”
突兀的发出一问,柴武便略带笑意的回过头。
“归城斥骑所报者,当乃匈奴大营人去营空,匈奴先锋不知所踪!”
“舒司马可要应赌?”
············
在舒駿屹立于马邑城头,刚应下一个即将让他损失百金的赌局之时,原本驻扎于马邑城北四十里出的匈奴先锋部队,已经北撤到了武州塞西南二十里处。
在马邑战役爆发七天之后,由白羊、折兰两部组成了匈奴攻城部队,也终于再一次和楼烦部族汇集在了一起。
但相比起之前,三部分成两路时的剑拔弩张,此时的白羊王且居、折兰王呼奢,以及楼烦王秃克,都没有了彼此争吵理论的力气。
“此战过后,我白羊部,可谓是元气大伤啊·······”
坐在一顶临时架起,简陋至极的毡帐之内,且居不由唉声一叹。
出乎且居意料的,是自己这一声哀叹,却并没有迎来楼烦王秃克的冷嘲热讽?
稍一思虑,且居便也无奈的低下头,不由思虑起结局之法。
——此时此刻,白羊、折兰、楼烦三部无一例外,都陷入到了汉军的包围圈当中!
而这个包围圈仅有的三处出口,便是‘y’字平原的三个端点。
——西北角善舞城所在方向,夹在岑山和五路山之间的羊肠小道;
——东北角武州塞所在方向,夹在洪涛山和五路山之间的缓径口;
以及正南方向,夹在岑山和洪涛山之间,堵住匈奴马蹄南下赵长城,兵临代北的马邑城!
这三个方向,便是如今被包围的匈奴先锋能跳出包围圈的三条路。
听上去,情况还不算糟糕:三条路,三个选择,怎么都还算不错吧?
但实际上,光从账内三人凝重的面色,账外匈奴先锋士卒或落寞、或慌乱的神情当中,就不难看出现在的状况,对匈奴先锋而言有多糟糕。
正南方向的马邑城,刚刚经历折兰、白羊两部连续七日的全力攻击,却依旧稳如磐石!
西北方向的善舞城,虽然守备力量不算太强,但这个方向的羊肠小道,绝对无法容纳近四万匈奴先锋部队在短时间突围!
而最后的一个选择——武州塞所在的东北方向,则已经被一支‘从天而降’的汉人部队,运营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关隘······
前日,白羊王且居和折兰王呼奢,终于得到了武州塞失守的消息,并在昨日发动了对马邑城的最后一次进攻。
但在发起昨日的攻城之前,且居和呼奢二人就已经知道:马邑城,依然是无法攻破得了。
在明知攻不下额情况下,二人依旧发起了昨日亡命般的疯狂攻城,并使得汉匈双方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而二人之所以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然不是拿几千号人的性命去碰运气,亦或是脑子被胯下的战马提了意见。
——在得知武州塞失守之后,陷入包围的匈奴先锋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为了争取足够的时间,从马邑城下北退至武州塞附近,呼奢和且居即便是万般不忍,也只能吹响腰间的号角,让麾下的勇士去马邑城下,磕个头破血流。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马邑城内的汉人提高警惕,不会轻易从城内追出来。
在麻痹马邑城内的汉军之后,呼奢和且居二人便在昨日子时之后,率部弃营北上,在今日天亮十分来到了现在的驻地,成功和楼烦部汇合。
三驾马车重聚首,作为‘幸运者’的楼烦王秃克,看着折兰、白羊两部散乱低落的精神面貌,也着实顾不上幸灾乐祸了。
白羊、折兰两部遭受重创,楼烦部则阴差阳错的躲过了损失是没错,但如今的局势,对三个部族却都一样严峻。
——陷入包围!
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秃克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汉匈双方‘打打闹闹’数十年,双方都各自成功保卫过敌方的一支部队。
而且这两次包围,都发生在同一场战役的同一时间,甚至就在同一个战场。
——二十三年前的平城战役,汉人老皇帝孤军深入,被匈奴单于冒顿大军围于白登山七天七夜!
在第八天,汉将樊哙、灌婴率主力部队抵达战场,又将包围了白登山的冒顿大军反包围在了白登山之外!
双方各自捏着对方的**,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最终,还是只能互相妥协,冒顿率麾下骑兵集群从战场侧翼退出包围圈,逃回了草原。
而那一场闻名青史,双方最高领导者直接碰面的‘王对王’,就发生在马邑战场以东不过百里,与马邑、武州塞隔洪涛上相望的平城!
但和那一场‘你包围我,我把你连着我自己再一起包围’的重大战役所不同的是:这一次陷入包围圈的,是匈奴部队。
马邑、武州、善舞所围成的战场,也使得‘匈奴反包围汉军’的可能性降到了零点以下。
——在如今的情况下,要想对汉军进行反包围,匈奴主力就需要包围整个马邑战场!
这片战场有多大?
如果按如今,陷入包围圈内的匈奴先锋可以活动的区域来算,东西不过四十里,南北不过一百余里。
可要是想对这个战场进行反包围,匈奴主力就要连带着战场周围的三座山一起围住!
这样一来,反包围的包围圈,就成了东西五百里,南北二百里,西起云中,东至平城;南起楼烦,北至盐泽的巨大战场!
且先不提这片区域的几座巨大的山脉,以及屹立于岑山山脊上的赵长城,会不会让匈奴人的反包围圈形成,光是这个包围圈的大小,就足以让匈奴人绝望。
在这种情况下,且居、呼奢、秃克三人脑海中,几乎是思考着一个完全一样的问题。
——如何突围?
马邑方向不可能,善舞方向是死胡同,武州塞方向,又好像被汉人给堵死了·······
“若潜入山林,分散北撤······”
楼烦王秃克话刚说出口,一旁的呼奢就满是怒火的摇了摇头。
“绝对不行!”
“这片山林,到处都是毒草、蛇虫不说,每隔几里又都是悬崖断壁!”
“如果从山林中北撤,我折兰部的勇士,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回到草原?”
听闻呼奢愤恨之语,一旁的秃克也暗自点了点头。
但这个方案,却也同时被三人深深埋入了心底。
——马邑、善舞不通,唯一剩下的办法,就是从武州塞突围!
但倘若武州塞也无法通过,那最后的一条路,恐怕也只有遍布危难险阻的山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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