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曲阳城,
夜已经到了深夜,明月悬挂于中天之中,
月光森然,挥洒下来的白月光芒照着汉军的营寨,也照着一片死一般寂静的下曲阳城。
陆天在刘备的军帐中和关羽,一边吃肉喝酒,一边闲谈,随后和刘备同榻而眠,一起睡了下来。
皇甫嵩的帅帐中,皇甫嵩也与一人秉烛夜谈。
庆功大宴结束之后,他没有独自一人回到军帐之中,而是和另外一人一起回来的。
这人名叫阎忠,乃是凉州名士,家在汉阳郡,与皇甫嵩是同州人,两人早就相识,是为故交。
他本是信都令,信都在巨鹿郡东边相邻的安平国境内,
信的是安平国的国都,前不久刚刚去官,又跟随着安平国的郡兵一起来了下曲阳城外助阵。
前两天下曲阳城没有攻克,皇甫嵩没有空闲时间与他叙旧。
如今城克了,也有了空闲,两位老友总算是可以促膝长谈了。
两人本来就认识十几年了,本是相当要好的旧交,又都是在外打拼的凉州人,自然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两人于是在庆功宴后回到了皇甫嵩的帅帐夜谈。
作为汉廷的主帅,皇甫嵩的帅帐非常宽大,帐内可容百人一起围坐。
只是此时帅帐之中空无一人,只剩下了皇甫嵩和阎忠两人。
帅帐外面左右两边分别有巨大的火盆,映的帐内温暖之极,十几盏的油灯点于帐内,是格外的明亮,仿如白天。
一旁铜龟铜兽的香炉还点着熏香,散发出袅袅丝丝持续不断的淡香味,起的是让人心思平静的功效。
两人坐下之后,就在帅帐之中席地对坐着聊起天。
从凉州当年旧事说起,回忆如潮水,纷至沓来,两人的脸上都露出追忆和怅惘的表情。
正说完旧事,又说罢征战。
皇甫嵩看见阎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有话说,他笑道:“阎君似乎是有话要说?”
阎忠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有话要说的……可是。”
看见阎忠阎叔德这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甫嵩面露奇怪之色,之前他认识的阎忠可不是如此不爽快之人。
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奇怪:“叔德,有什么心里话你尽管说就是,这里可没有外人,你有何难言之隐尽管说!”
“只是我怕此话……此话,真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阎忠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决断。
“叔德与我同州里人,更是故交,有什么当讲的不当讲的?
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来就是了,我们两人是何等关系,你还不清楚吗?”
阎忠却不说,而是先起身出了帐外。
他绕着帐篷转了一圈,确定了帐外近处无人,
只要几队遍身白甲的士卒在很远处巡逻,却是皇甫嵩的亲卫。
他看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回入帐内,移席到了皇甫嵩席侧。
皇甫嵩见他这般举止作态,难免生疑,乃笑道:“叔德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讲?如此小心谨慎。”
阎忠一笑,说道:“义真,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皇甫嵩不由一笑,刚才阎忠阎叔德奇怪的举动就让他感觉神神秘秘的,如今更是问他这种没有任何标准答案的问题。
真是让他奇怪,一贯自称他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的老友究竟要说什么话。
他无奈道:“叔德,别跟我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阎忠一脸的严肃,说道:“这个东西很重要,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皇甫嵩无奈,正色道:“阎君我实在不知道,还请由你来告诉我把”
阎忠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神秘之色说道:“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东西,却是天机,
天者,天时也。
机者,机会也。
难得而又容易失去的,是时运。
时运来了如果马上就能抓住它,便变成了机会。
故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机以发。”
皇甫嵩沉吟片刻,说道:“天是天时,机是机会……
嗯,阎君你所言有理……”
皇甫嵩嘴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中还是不以为然。
他只是皱起了眉头,越发奇怪,不知道阎忠是什么意思。
“将军既然认为忠说的有道理,那么忠有一句肺腑之言位将军奉上。”
“请说。”皇甫嵩眯眼说道。
“黄巾扰乱天下,固是祸乱,然对将军而言却是难得的时运。
正因为有黄巾之乱,所以将军才能提二十万步骑,平定南北,威震天下。
将军认为是这样吗?”
“是。”
“既然如此,而今将军遇到了难得的时运,看到了容易变化的机会,
却有时运而不去抓,有机会而不去利用,敢问将军打算怎么保持大名呢?”
皇甫嵩莫名其妙,说道:“君这是在说什么?”
“天道无亲,百姓与能。
将军受钺于春,收功于夏。
兵动若神,谋不再计,摧强易于折枯,消坚甚于汤雪,
旬月之间,神兵电扫,封尸刻石,报捷洛中。
威德震本朝,风声驰海外,
虽汤、武之举,未高过于将军也。
将军既建立下了不赏之功,又有高人的品德,却奉事着昏庸的人主。
请问将军,你打算怎么求得安全?”
皇甫嵩脸色一变,以他的绝顶聪明,当然也听出来了阎忠的意思。
阎忠这么一番话的关键词是四个字:“不赏之功”。
何为不赏之功?
没办法再赏的大功叫不赏之功。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简而言之便是:功高震主。
皇甫嵩沉默片刻,说道:“嵩夙夜为公,从不忘忠,为何要不安呢?”
阎忠哂笑说道:“将军此言是真心话么?”
“是真心话。”
“将军难道没有听说过韩信的故事么?”
皇甫嵩默然不语。
韩信的故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当年齐人蒯通知道天下大局举足轻重的关键在韩信手中。
于是用相人术劝说韩信,认为他虽居臣子之位,却有震主之功,名高天下。
所以很危险。
终于一度说动韩信。
但终究韩信犹豫而不忍背叛刘邦,
又自以为功劳大,刘邦不会来夺取自己的齐国,于是没有听从蒯通的计谋。
结果最后淮阴侯的下场也是无比的凄惨,
他横扫北疆,一战灭项羽,为四百年大汉之业立下不赏之功。
最终却被一女子活活砍死在长乐宫的密室之中。
临死之前,韩信狂呼“恨不听蒯通之言。”
自古英雄和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韩信不听蒯通之言,最后就落得了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显然阎忠现在就是将他比作了韩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