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韩信之事,皇甫嵩目光一凝,似乎有思索之意。
阎忠眼见时机成熟,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
“从前韩信不忍汉王的一餐之遇,丢掉了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大业。
当利剑已顶住了他的咽喉,他才发后悔之叹,这是失去了时机,谋划又错误的原因啊!
今皇帝势弱于刘邦、项羽,将军权还有重于淮阴侯。
这样一来指挥足以振风云,叱咤可以兴雷电。
如果将军赫然发奋,利用黄巾乱后的危困之势,奋然而起,推行恩德以奖励先来归附的,用兵进击对付后归附的。
征召冀州之士,发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于前,大军响振于后。
蹈流漳水,横渡孟津,直捣洛阳,打出诛杀阉官,除灭群凶的旗号,
就是童儿也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也可使褰裳以用命,何况鞭策熊罴之卒,乘疾风之势呢?
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后请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齐天下,南面称制。
可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於已坠,这实在是神机的关键,起事的良机也。
将军,已经朽烂的木头是不能雕刻的,衰亡的时世已经是难以辅佐的。
如果想辅佐衰亡的朝廷,雕刻朽败的木头,就好比是上坡走泥丸,逆风行船。
这是违背时势,不易行之的啊!
况且现在宦官群居,同恶相求,皇上的命令不得施行,权力集中在宦者的手中。
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侧目。
如不早图,后悔无及,必死于昏主之首。
将军,天机一旦错过,便是真的追悔莫及了。
如今将军领二十万,可以入京灭宦之名,直趋洛阳城。
只需拿下司隶,到时候便可引雍凉之士,用司隶之财,天下可定。”
皇甫嵩听完,心中一寒,陡然一惊下,终于明白过来,阎忠这是想要让皇甫嵩谋反。
造反!
这却是劝皇甫嵩造反!
几句话,就直接以韩信为比喻,以皇甫嵩必死为要挟,让其举兵造反。
是,阎忠说的好听。
当此之时,皇甫嵩之威武,朝野内外几乎无人可以与之相比,其麾下部卒更是天下精锐所在。
汉廷最精锐的部队莫过于三河五校骑兵,除了越骑营现在在朱儁的手中,其余几乎现在已经全部归于了皇甫嵩的手中。
所以,只要其能率着这支精锐部队入驻帝都,清君侧,杀阉官,正朝纲,便能真正匡扶天下。
的确,这前面的话还算是有那么点为国为民的意思,然而一说到后面,那就不对劲了。
阎忠说了那么多,通篇其实就是两个字,造反!
阎忠这种人的观点就是,只要有盖主的军功,猛将如云的雄师,便可造反。
而且能够仗着自己实力强大,就能威逼中央,或者是直接自己入主中央,
而这些人的理由也无非就是这几个:
其一,保护自己的安全,按照他们的逻辑就是,不反必死;
其二,朝廷**不堪,翻盘之后,可以清君侧振朝纲;
其三,一旦真正掌握朝廷内外军政大权之后,便可取而代之,建立新朝,从而福利更多的人。
这时皇甫嵩终于是大惊失色,他霍然起身,起身得太仓急,甚至险些摔倒。
他连鞋子都没穿,赤脚奔到帐门口,掀开帐幕往外探查了一番,就看见暮色沉沉,帐外无人。
他回到帐中,因为恐惧害怕,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淋淋。
他对阎忠说道:“君不要再说了,君不要再说了!”
阎忠咬紧牙齿,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虽然黄巾已经被平定,但是凉州那边还在造反,而且洛中兵马空虚,天下之事还尚且未定。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将军感觉实力不够。
这样吧,我与韩约等人有旧,我可为你连结西凉叛军,到时候韩约攻打关西,你从东攻打洛阳,天下必定。“
阎忠是凉州名士,而凉州人受中枢歧视和不公对待那么长时间,欲反久矣,
阎忠当然是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的。
且阎忠这位西凉名士此番言语并不是一时有感而发,而是处心积虑的。
也并不是他一人的意思,而是代表了很多人凉州人的意思。
阎忠还待再说,皇甫嵩打断了他,说道:“君这是非常之谋,非常之谋不能在有常的形势下施行。
创图大功,岂是庸才所能为的?
我只是个庸才啊!黄巾细孽,也不能和秦、项相比啊!
我麾下步骑虽众,却都是奉天子之诏所以才集结起来的。
他们只不过是临时归我调用的罢了,这样的部队人心不齐,容易离散,是立不了你所说的那种功业的!”
“并且虽遭黄巾之乱,但天下的百姓没有忘主,天不保佑叛逆。
如果徒然想建立做不到的功业,只会加速大祸的到来!
我宁愿尽忠本朝,恪守臣节。
虽然说朝中阉宦当权,谗言很多,不过最多遭到流放或废弃,犹有令名,死且不朽。
反常的言论,我不敢听从。”
阎忠脸色一边,嘴唇都咬出了血,“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将再无如此好的机会。”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说道:“叔德,你还是太过于高看我了,我如今不过就是个中郎将,这个职务是打仗时临时设的,打完就撤了,手中权力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而且你看我的头发,如今早已发白,又哪里有什么机会成就当年高祖的伟业。
当年高祖48岁起兵,8年得天下。
然而我又哪里有高祖的才干。
你阎叔德号称自己是智计无双,但是比起张良,陈平又能及得上几分呢?
叔德,我跟你明说了吧,我现在发兵,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皇甫嵩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在出征前还是花白。
然而长社之战中,皇甫嵩燃烧寿命,施展神级法术,如今头发已经是一片的雪白。
他的寿命早已不多,又哪里还有心思去造什么劳什子的反。
阎忠听完皇甫嵩的话,咬紧牙齿,都已经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又怎么可能放弃。
他是凉州名士,而凉州人受中枢歧视和不公对待那么长时间,
当年凉州三明,张奂扫讨三州胡患,却上书不求封赏,只求用此元勋换一个非凉州户口。
段颎靠依附宦官得以荣升太尉,结果却是在位不满一月,便被酷吏阳球弹劾,死于牢狱之中。
这只是凉州人受到汉廷和关东人打压以及不公的待遇的缩影。
他对于这种现象早就已经看在眼里,深深恨在心中了。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进入到洛阳城中求学,但是却受尽那些高傲的关东之人白眼。
甚至一次寒冬腊月之时他被赶出租借的房屋,不得不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度过一晚。
他早就对于汉廷不满已久,暗中咬牙切齿。
在他看来,皇甫嵩如今就是带领凉州人夺取天下的最好的真命之子。
更何况如今现在韩约已经在凉州和北宫伯玉一起起兵,韩约又与他是老友。
在阎忠看来,只需要皇甫嵩在冀州发兵支持,洛阳城北宫里面的那个昏庸无能的君主不过是他们随手就可以推翻的傀儡而已。
阎忠跪了下来,连连叩首。
他一把拉住皇甫嵩的手,继续劝说道:“将军,听我一言吧,这是上天给予我们凉州人的机会。
只要我们发兵,韩文约从凉州入三辅,将军则从冀州入司隶,洛阳空虚,完全没有兵力阻挡。
只要成功,便是成就不世之功的机会,以后这天下便是我等凉州人的天下。
义真,你可要想清楚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害,这是上天给予吾等凉州人的机会,万不可错过了。”
皇甫嵩终于无法忍受下去了,一把将阎忠的手率开来去,冷然道:“阎忠,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安定皇甫氏的子弟,为家族存亡之计,你们再怎么拥戴,为了家族我也不可能从你们!
如今的局面我深知道实力不足,强要起事,十之**是要自取其辱。
而若能安之若素,为一汉室忠臣,尚可名存千古……
此中计较,我早就想的通透了。
何况就算我愿意跟着你反,你问问那些手下的将士难道我愿意跟着我一厢情愿地造反不成?
你去问问凉州的傅南容,去问问幽州军的宗校尉,他们愿意跟着我反吗?
如今的汉廷的实力远远没有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虚弱。
这样的天下之事,不是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说客可以看透的。“
皇甫嵩停了下来,转过身去,声音如同坚冰一般的寒冷:“至于今日之事,我只当没有听过,你就不要多言了。
若你再说,我就只能不顾旧友之意叫亲卫将你拿下来了。”
阎忠彻底语塞,他完全没有想到今日他想好了那么多,准备了许久的说辞却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听着皇甫嵩比寒冰更冷的话语,心知道已经完全没有希望。
他神色呆滞,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帅帐,不知道走往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