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
即使时节已至深秋,产屋敷宅后山依旧绿得郁郁葱葱,仿佛夏天的尾羽轻巧地停留在这里便再不舍离去,外界的风刀霜刃都与此间无关。
就在这寂静到只能听到小型瀑布冲刷的山间小径上,一声带着松快笑意的气音隔着水雾传来。
在听完去而复返的炎柱鎹鸦再度送来的消息后,端详山景已久的黑发青年露出许久未曾露出的真挚笑容。
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思忖这短短一夜中得到的情报。
“无限列车乘客零伤亡,上弦之三已死,杏寿郎和其他队员们也并没有折损,这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梦幻般的战果。
这百年间,无惨麾下的那些上弦鬼都没能被鬼杀队撼动分毫,偶有的几次遭遇战不得不遗憾地以鬼杀队队员折损为结局。
然而即使仅有下弦和普通恶鬼横行,也足以给鬼杀队队员们带来惨痛的伤亡。
他一直铭记着每一位为斩杀恶鬼、保护人类而献身的鬼杀队员,他们的姓名样貌,生平社交。
每一次的祭拜,那沉默肃穆的墓碑群都在提醒产屋敷耀哉,无惨究竟造成了多少悲剧。
可是谁能料想,才遇上第一只高排位的上弦鬼,鬼杀队便能以零死亡宣告胜利?就连剑士们的伤势也多是无伤大雅的擦伤。
产屋敷家主扶着枫树虬结的枝干低低咳嗽,抓紧树干的手抑制不住地迸出青紫的筋络。
青年捂住嘴的那只手心满是黑红的血液,他见怪不怪地接过身旁人递来的手帕,拭去近日越来越频繁呕出的毒血,费力却也执着地再度扶着树干挺直身躯。
他的身体已几乎到达极限,余下的岁月皆是命运赐予他的馈赠,冥冥之中指引着他苟延残喘下去,直至击败鬼舞辻无惨——这个令家族蒙羞千年的男人。
因为无惨,诅咒缠绕于产屋敷代代男丁已近千年,狰狞的瘢痕也已遍及产屋敷耀哉的面部,甚至逐渐蔓延至他的脖颈。
“耀哉大人……”白发女子扯住丈夫绣满紫藤花纹的羽织,面露忧色。
也只有和产屋敷耀哉相识十余年的产屋敷天音才会明白,眼前这位被病痛与诅咒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子,曾经也是何等丰神俊朗的少年。
然而产屋敷家代代相传的诅咒不曾留情,从小便如附骨之蛆纠缠着他们,让他们生来病弱,几乎活不过30岁。
如今产屋敷耀哉也同样大限将至。
而鬼杀队与无惨一方的对峙,在这百年间几乎陷入胶着的境地。
产屋敷耀哉不甘心!
纵使病弱与生俱来,他的骨子里也是与自己温和声音外表截然相异的铮铮高傲。
哪怕是片刻的喜讯也难以驱散青年长久以来的忧愁。
所幸,如今转机已经到来——
他已经模糊的视线打量着这枚曾经由产屋敷上一代当主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寄出、并由当时尚且年幼的自己见证的信物,一时间五感杂陈。
才不过十余年,父亲在那不久之后便去世,就连自己也即将走向终结,他的孩子即将率领全新的鬼杀队走上对抗无惨这条千年旧路。
“如果可以,真希望恩怨就在我这一代结束,让恶鬼不再横行于这世间,让人们不再悄然丧命于夜色,让无惨造成的生离死别不再发生,让我的孩子门拥有正常人的寿命。”
“若是父亲所言属实,若是我所见到的那个朦胧未来成真……”
即使面对着锥心病痛也不曾变色的产屋敷耀哉攥紧手心的纤薄布料。
“无惨……!这次,定然让他死无所葬身之地。”
-
走出藤原家的成年男性面色阴沉。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本来面孔出现在藤原家——不,或许这并不是他的真容也未可知。
毕竟在这千年间,男子为了让自己变成不惧阳光的完美生物不断变换身份,容貌也一变再变。
自己原来是什么模样?恐怕连男人自己也已记不真切。
而在男子身后,是已经寂然泯灭于这片领地的藤原氏分家,也就是收养他这一孩童身份的人类家庭。
刚刚将这一家人漫不经心杀死的他不打算再留恋于藤原家——自己当初也只是看中了对方在生物制药上的权势。
如今幸村安定现身,他对这些世俗的方式也便不再那么有耐心。
若这是他想的那个藤原,他或许还会流连一二,然而他已然等不下去。
青年毫不掩饰满身的血腥味,也不再掩饰自己耗费了长久的耐心后终于得以饱餐一顿的餍足。
在短暂回味后,甩去自己手心血液的无惨恢复了郁郁的神色。
他又想起了那个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高悬于自己头顶的家伙。
——幸村安定!
还有他背后象征着的一系列隐患与机遇。
猗窝座于鬼王而言是难得忠诚可用的工具,尤其是和那个看了就会让他回想起不想回忆之人的上一和令人糟心的上二比起来。也不枉自己当年特意找到猗窝座,将那个不是鬼更胜鬼的家伙改造成鬼。
然而现在,他用得最趁手的部下已经死亡。
百余年未曾有过变动的上弦鬼,竟然破天荒出现了减员。而与此同时,他一直要求部下搜寻的“青色彼岸花”却始终不见踪影。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蓦地,青年将视线头像丛林深深处,在那里,一名抱着琵琶的鬼缓步而出,顶着对方几乎化作实体的怒意朝他行了一礼。
“无惨大人。”
藤原月彦,或者说鬼舞辻无惨用他那如蛇信般冰凉的扫过低眉不语的鸣女,尚存的理智让他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怒火。
——这是个好用的非战斗系工具人,不能杀。
“回去,鸣女。”
他的声线尚未适应从幼童到男性的骤然变换,甚至开始嫌弃起自己的无惨索性袍袖一振,将自己皮囊之下的肉瘤肉块几度挪移,最终变作一位美貌妇人。
妇人梳着已经嫁做人妇的发髻,肉/体拟态出的女式和服靡丽华贵。
她的眉眼压下,精致的五官难掩内心深处的狠厉:“然后,把那些家伙带来无限城!”
身具空间变换与传输能力的鸣女闻言深深伏下身去,两人身边的场景陡然变换,最后停留在一座由无数和式房屋堆叠而起的地下建筑,也正是无惨的大本营。
——无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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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将他们带到了主公的宅邸来?”伊黑小芭内坐在蓊郁的松枝上,冒出袖口的一节苍白指尖指了指室内的方向。
他缩在高高的领口中,异色瞳孔隔着墙幽幽打量起坐下的几人。
倚在树下的炼狱杏寿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唔姆!并不是这样!在遇到上三之前,我已就他们的遭遇向主公派出了鎹鸦,战斗结束没多久主公便送来了回信,他们或许是和主公大人认识的吧!毕竟还拿着鬼杀队的信物!”
何止是认识——明明距离下一届柱合会议还有些时日,主公却为此专门提前召开了。因为举行得过于仓促,最早赶来的只有驻地离此处最近的几名柱,以及回来复命的炎柱几人。
不管是因为这几个怪人的出现,还是因为他们成功杀死上弦,这几名少年到场后都毫无疑问享受了贵宾待遇——和在廊下等待的鬼杀队众人不同,安定几人被安排在了避风的室内,还有精巧的茶水点心招待。
炼狱杏寿郎欲言又止,以他一贯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开始犹豫,是否该质问主公他先前所听到的情报。
炎柱还对当时幸村安定提起的那个名字无法释怀。
产屋敷无惨——他们追杀的那个鬼王,为何会冠以他们当主的姓氏?
而在大广间的内侧,冲田组和他们的两位学弟已在两个和服小姑娘的招待下坐了下来。
外面灼灼的目光盯得一向欢脱的灶门炭彦有些不自在,见状,金红发色的少年将跟前点心推给了自家竹马。
身着紫色和服的黑色妹妹头孩童向安定一行人行礼:“家父近来身体不便,路上会耗费些时间,怠慢贵客还请见谅。”
“男、男孩子?”
精致如人偶的产屋敷辉利哉侧了侧头,神色一派坦然,显然他所说的并非是秘密。
“是的,我产屋敷一族的男丁自幼体弱,为了活下去,打小便不得不当作女孩养大。”
即使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他也已经被默认为产屋敷的下一任当主,并且……距离他继任当主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他的父亲、掌握着鬼杀队的当主产屋敷耀哉,恐怕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但若是眼前的少年真的能像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猜测的那样,可以带来改变事态的转机……
他垂下卷翘如同人工的纤长眼睫,为几人斟上茶水后便和姐姐一同告退。
辉利哉的的余光在室内室外的众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一直闭目养神的葱青羽织少年身上。
——这个人,这些人,都是希望。
加州清光正在打量着这座简直和现世本丸如出一辙的建筑,他冲着幸村安定低声嘟囔:“承建本丸的那个和时政合作的家族,叫什么来着……?”
庭院中反季节开放的紫藤花雾密密匝匝,给他的既视感实在过于强烈。时之政府推出的紫藤花景趣,难道复刻的便是此处的场景么?
这座庭院是幸村安定到这个世界以来待过的灵力最充沛的地方。沐浴在这温暖的环境中,努力维持跪坐仪态的安定语调中不免有些懒洋洋。
“是产屋敷哦。嗯,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
原本蔫头耷脑的少年终于正色起来,他转了转手腕,拨开从踏进这座宅邸的结界内便开始隐隐发烫的袖口。
果然,那枚只有他与加州清光两人能看到的时政出品终端正盘踞在他的细瘦的的腕间,散发出时有时无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