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屋舍深处传来迟缓杂乱的脚步声,有两个成年人相携着向他们靠近——迟滞沉缓的，和轻盈敏捷的脚步，透过层层障子门的遮掩传递至幸村安定耳边。
即使如此,他们的脚步声也依然能微妙地重合起来，以平静宁和的韵律向他们不急不慢地靠近。
少年将视线投向紧闭的障子门,等待着会见这座宅邸的主人。
与此同时,原本三三两两站在庭院中的“柱”们也列成一排，齐刷刷单膝跪地,毫不掩饰他们对于来者的崇敬。
唰——
最后一扇门被推开了。
来者正是鬼杀队第97代当主，产屋敷耀哉。
盘踞面部直达颈间的狰狞瘢痕让这位年仅23岁的青年看起来苍白虚弱。他黝黑的瞳孔涣散着,似乎已经失去了视力，然而那种笃定包容的气息却包围着他“视线”所及的存在,让加州清光不由开始怀疑几秒之前自己所下的判断是否准确。
青年周身的气度,让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位体弱且目盲的残疾人。
“诸君日安——”产屋敷耀哉向等候已久的柱们颔首示意,便将头轻轻侧向几人所处的角落,唇角和话语皆带着笑意,“我已经等候您许久了,幸村大人。”
他的声音温润和缓，自带一种特殊的魔力，让原本有些警惕的四人组不由放松下来。
“在下产屋敷耀哉，是鬼杀队这一任的当家,也是产屋敷如今的家主。”
“上次鬼杀队和您通信时,我还是尚未继承鬼杀队当主之位的稚子,作为见证者看着上一任当主将信物递交给您。”
除了加州清光外的在场之人纷纷呆滞。
他们不禁思索起产屋敷耀哉话语中爆炸的信息量——距离前一任鬼杀队当主在任，已是起码十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他们眼前这个眉眼难掩稚气的少年,看起来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
青年从袖袋中掏出自己摩挲许久的信物,示意守在一旁的辉利哉将其交还给少年。
“如今我再度将当着辉利哉的面将信物交换给您,希望您能理解。”
对于安定不过只短短的一年时间，产屋敷家而言却已快要历经三代传承。
幸村安定哑然：“原来当时和我通信的那位，竟然已经去世了吗……”
不提自己的两段时空旅行，哪怕只单看鬼杀队众人经历过的岁月——仅是区区十年，产屋敷耀哉便已从尚未继承家主之位的稚童，变成了灯枯油尽静待终结的垂死之人。
产屋敷耀哉敛眸不语。
幸村安定不知道的是，产屋敷并非只有这三代人对他有印象而已——从平安时代他被安倍晴明带着去查探产屋敷无惨的病情，并且在小巷中击退无惨那一日起，他的名字就已经在晴明的暗示下被记录了在产屋敷的族史上。
鬼舞辻无惨这种咎由自取之人，安倍晴明自是懒得管的。
无惨的恶行即为必然的未来，是历史必经的一个节点。严格来说，无惨带来的悲剧并非不能够改变，然而这样或许会死更多的无辜平民也未可知。
在大阴阳师看来，产屋敷本家和鬼王无惨之间的斗争，某种意义上不过是产屋敷家在清理门户罢了——以他的占卜术所见，届时自会有命运之子出现，在安定君的帮助下将产屋敷无惨杀死。
只可惜了那些因产屋敷而丧命的普通人。
因此，晴明也只能半遮半掩地透露：“要想解决，你们便去找我带的那位阴阳生吧……虽然暂时回到祖地去了，但他迟早会回来帮你们解决。那时他会和一位贵人一同帮你们斩杀无惨，结束这段诅咒。”
严格来说，安倍晴明的提示并没有出错。
幸村安定确实回到了家——虽然这个“祖地”，比寻常人概念中的“老家”稍微远了一点点——好吧，是跨越了时空。
纵使千年来鬼杀队几度濒临解散甚至灭绝，少年武士的存在依旧同当时人们吟咏的和歌一同被记载，即使他的姓氏和鬼杀队许许多多其他的典籍一同，消失于几番动荡之中，但是少年的名字依旧流传了下来。
“安定”。
这是美好的巧合，也是备受无惨带来的诅咒困扰千年的产屋敷家长久以来的诉求。
在安定初次出现在桃山、出现在桑岛慈悟郎的地盘时，接到前鸣柱询问信的产屋敷几乎以为他们即将迎来曙光了——
即使不知这是否还是传说中那个千年之前的存在，他们也不得不竭力抓住这点零星的希望。
然而阴差阳错地，幸村安定又一次失踪，并且是在产屋敷未来的当主夫人、巫女天音的眼前消失在了耀眼的白光之中。
——这世界上或许是真正有神明的吧？自那时起，产屋敷们便开始怀有这样切实的希冀。
而如今，“安定”这个名字，和日之呼吸的后人同时出现在了这个时代——
或许，这段纠缠千年的恩怨终于能够迎来终结。
-
产屋敷耀哉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对这个词同样茫然的柱们，示意他们不用避开，“所以您们来的目的，是因为呼吸法所造成的斑纹么？”
在接到炎柱鎹鸦送来的传信后，他便已经翻阅了宅地内残存的典籍。
“这倒并不是机密，只是我鬼杀队已经多年没有遇到过‘斑纹剑士’了。而且由于千年间鬼杀队几度濒临奔溃，相关记录也只剩下了只言片语的记载。”
他的“视线”从目光炯炯的炼狱桃寿郎和屋外的炼狱杏寿郎脸上扫过——哪怕黑发青年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这两股灼人的目光。
“‘斑纹’是呼吸法使用到一定阶段时会出现的状态，开了‘斑纹’的剑士，身体状态和攻击力都会得到大幅提高。根据一位队士留下的手札，但凡出现带有斑纹之人，之后便会像共鸣一样，周围的人也会产生斑纹。”
“虽然触发的门槛和后果并不明晰，但是有一点，开了斑纹的剑士通常都……”
“都活不过二十五岁！”在场唯一一位开了斑纹的剑士炼狱桃寿郎在众人的担忧目光中笑着接话，相关的记载还是他自己从家中满是尘灰的储物间掏出来的。
桃寿郎并非对自己身上的这道“催命符”无动于衷，只是那时他查过了家中典籍，知道这事一时间急不得，自己距离二十五岁的时间又十分充裕。
部长心中还记挂着自己头顶的这柄“达摩克里斯之剑”——这让金红发色的小猫头鹰心里十分熨帖。
至于届时到底能不能解决？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产屋敷耀哉代表一众人，问出了他们心底深埋的困惑：“若你们真的是从后世而来，为何会没有解决的办法？”
少年身上的时间线纷乱复杂，如今已说不清安定是以何种身份立足于世，真正的他又在何时经历过何事了。
在产屋敷一族认知中，师承安倍晴明又来自后世的安定向他们寻求帮助，是让他们无法理解的行为。
幸村安定挠了挠头：“可能就像你们的那些典籍一样，也一同消失在了岁月中吧？总之，我们对此也并没有头绪，所以才想在贵府寻求答案。”
“拜托您了，桃寿郎身上的这件事，说到底是由我而起。”
黑发少年对着端庄跪坐的耀哉深深行了一礼，无论是炼狱桃寿郎灶门炭彦还是加州清光都不由动容。
“学长——不对，王！”炼狱桃寿郎下意识想要将少年扶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幸村安定称为“王”——他曾因安定纯粹凛冽的剑道而认少年为王，如今因为安定的言行，他脱口而出的称呼更加发自肺腑。
在桃寿郎的概念里，“斑纹”只是他自己尝试呼吸法带来的后果罢了……他从未想过，那时的遭遇会一直被幸村安定铭刻于心。
安定一直觉得，如果那时jungle不是因为自己找上学弟们的话，炼狱杏寿郎就不会走上神秘侧的道路，更不用面临一柄“活不过25岁”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而是会作为一名普通人生活下去。
然而在炼狱桃寿郎的潜意识里，自己对炎之呼吸与生俱来的熟稔，让少年不由怀疑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看着少年们友爱的一幕，产屋敷耀哉自动跨过了听不懂的词汇，同样回以大礼：“若有收获，我们一定会悉数告知。同样的，关于无惨的情报，也请您不吝赐教。”
无惨，那位恶鬼之王！
鬼杀队众人提起了精神——原来，这就是当主召集他们集合的目的吗？
-
待情报交流完毕，时间已至深夜。
“如果……我是说如果……”谈话中一直以直白到越界的目光打量青年面部的安定有些犹豫。
感受到他犹疑目光的产屋敷耀哉温言替支支吾吾的安定说出了未尽之词：“您是对我身上的诅咒，有什么想法吗？”
闻言，坐在周围的鬼杀队众人目光灼灼，如探照灯般打量着手半伸不伸的少年。
得到许可的幸村安定将手附在产屋敷狰狞的诅咒上，手心泛起点点掺杂着金点的白色光芒。
这只是他刚才心中升起的一种莫名预感——即使这种诅咒已经在产屋敷的血脉中盘踞千年，说不定他能够撼动些许。
他的灵力曾经一度被石板赋予的绿色侵染，然而现在有什么比石板“染色性”更强的力量，将他的力量再度染上灿金。
他的体内……或许，还有着什么别的力量。
少年对此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自己也懵懵懂懂，不知自己体内发生着什么。
足以使血肉烧灼的力量，沿着青年面部的青瘀蔓延而下！
“主公大人——”
“住手！”
产屋敷天音将微微颤抖的手缩在袖中，神色异常坚定地制止住警觉起身的柱们：“不会有事的，请您们放心！”
在普通血肉炙烤不可能造成的恶臭中，缓缓回过头去的女子以手掩面，簌簌落泪。
她的“力量”与出门猎杀恶鬼的鬼杀队员们不同，却也因此更加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的力量确实对他的丈夫起了作用。
在咯出几口一直堵在嗓眼的黑血后，从剧烈疼痛中回神的产屋敷耀哉终于挺直了身板。他下意识抚向自己的左脸，慢慢摸索自己许久不曾见光的下半张脸——已经几乎全盲的他，眼皮竟然已经可以感知到朦胧的光影。
在天音轻柔地拉下他遮住脸的手后，廊下的几人不由发出声声惊呼。
“这是……？！”
原本已经蔓延至颈间的诅咒，如今竟硬生生被逼退至产屋敷耀哉的眉骨。眼睛是太过精密的器官，觉得自己粗手粗脚的安定也只能鼓着嘴遗憾放弃。
而这样的进展已经让在一旁的产屋敷双胞胎姐妹抱在一起，泪流不止。
“受耀哉先生的身体情况限制，我的力量也还未完全恢复，最多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噫？”完全状况外的安定眨巴眨巴眼，打量着突然一片悲意的房间。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血淋淋的右手，大脑开始放空。
……我不会被当成是杀人凶手了吧？
受不了安定一脸蠢样子的加州清光翻着白眼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用随身的帕子沾上杯中茶水，给他仔细清洗指缝间的血污。
最早回过神来的产屋敷耀哉感叹：“真的谢谢您了。”
见周围的情绪终于镇定下来，松了口气的安定坦言道：“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你们血脉中的诅咒终究不曾消除。即使现在我能祓除部分诅咒一段时间，迟早有一天，它还会再度重现。”
-
在谈话结束后，静候在一旁的女子才缓缓再度行礼。曾经的巫女眉眼含笑：“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哪怕已经辞去了巫女的身份，白桦树妖精般的产屋敷天音的身上依旧沾染着淡淡的清净神力。在神道熏陶下长大且常年侍奉神社的她们一族，正是因为自己的血脉才代代和产屋敷联姻，以减轻他们被诅咒侵蚀的命运。
十多年前的天音还是神社中的一名巫女，待十七岁便将遵从祖训，与即将接任当主的产屋敷耀哉联姻。而在出嫁之前，她依旧需要作为巫女为家族代代守护的神社任职。
此神社名为，晴明。
没错，正是传说中那位安倍晴明的后人为大阴阳师建造的神社，又委托给神道世家的天音一族代为看护。
就是在晴明神社，她遵循族中长者的安排前往那座极少有人被允许进入的后山，守护那个“特殊”的存在。
然后遇到了在后山消失的少年。
幸村安定低呼出声；“晴明神社……您是当时的那位巫女吗？”
-
在众人告辞之后，产屋敷家后宅内的交谈却并未停止。
身体松快了许多的产屋敷耀哉难得坐在庭院中，感受深秋冷冽的日光。
“天音，你注意到了吗？他们，我是指炭彦和桃寿郎那两个孩子，他们虽然懂得呼吸法，却对‘鬼’的存在十分好奇。”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产屋敷天音神色微怔：“意味着……意味着……”
她的瞳孔陡然睁大，迫切地将手搭在丈夫青筋暴起的手背。
那显示了产屋敷耀哉的内心也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那意味着一个未来。
意味着一个没有“鬼”的未来。
精选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