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西垂,祝青凌在小院练过拳法,用瓢舀一碗桶中的水,甘甜蔓延过舌尖。
来应天府一月有余,她渐渐习惯于梳利索的男子发髻,在那厮手下讨生活,虽然比不上在府上的悠闲恣意,她却有种回到天地中的感觉。
阿蒲端来一碗藕粉,盛在白瓷碗内,“大哥,前段时日采的藕晒好了,我做了碗藕粉,大哥尝尝。”
祝青凌投入到眼前美食中,毫不吝啬地赞美,“当初若不是把你带在身边,我或许到不了应天,半路就得跑回家。”
半晌没听到阿蒲的声音,祝青凌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若我哪句话说错了你告诉我,下次我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阿蒲仰头把泪憋回去,“都是阿蒲不好,没能把大哥带回家,害大哥来这吃苦。”
原来小丫头把话当真了,祝青凌哭笑不得,“傻丫头,脚长在我身上,你难不成能作我的主?把泪收收,在这有什么不好,你家小姐有机会施展武艺,别的去处还显不出我的能耐呢。”
她倒不是有恋家情怀的人,前世没少执行任务,久不归家,但阿蒲在府中生活了十年,早已把阮香居当成自己的家。
想家的情绪积压已久,一发不可收拾,祝青凌伸手把小丫头的脑袋靠在肩膀上,无声地安慰着。
阿蒲止住抽噎,“大哥放心,您在哪,家就在哪,今日大哥想必乏了,我去给大哥烧桶水沐浴。”
祝青凌看着她的背影,心口烫得妥帖,她该谢谢这个总是拼尽全力护她周全的小丫头。
“阿蒲,我必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阿蒲又做什么好吃的,怎么不叫我?”周梓扬抱着摞账本半路拐个弯过来。
祝青凌推过匀好的半碗藕粉,她这个表哥也成了阿蒲的铁粉,看见吃食就走不动。
“你这不是闻着味就来了,叫你纯属多此一举。”
看周梓扬敞开了吃的样子,祝青凌莫名想到好养活的小猪仔。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背着我偷吃,能赶上那是我的本事。”周梓扬低声抗议。
他哪敢控诉她俩没心没肺,吃人嘴短,美食还要不要了?
“不至于那么绝情,这不是都给你留了一份,我俩寄人篱下,哪敢惹你不喜?”祝青凌很无辜。
周梓扬这才找补回心态,“爱人者,人恒爱之,你俩对我敞开心胸,我自然是欢喜的,”
“表哥,粉凉了。”祝青凌一抬下巴提醒。
“这般没有隔阂,才能团结友爱。”
“表哥,你塞牙了。”
“表妹大可放心住下,表哥断不会把你们轰出去。”
“改日让阿蒲做一桌辣子席。”
“表妹慢用,我还有事。”周梓扬抱起账本,一阵风似的出了院子。
他也想吃辣,可惜没那个口福,只要沾一点辣子,第二天脸绝对肿成猪头。
祝青凌勾勾嘴角,“阿蒲,改日再制些藕粉,我回给沈家姐弟。”
“好嘞,藕粉软糯,正适合给沈老送去。”锅里的水冒泡,阿蒲费劲地往桶里倒。
祝青凌帮着将木桶提回屋里,倒入浴桶,氤氲的热气蒸腾,室内一片雾气。
旁边圆凳上放着澡豆,从做衣服的料子上裁下来的浴巾,甚至还有一盘肉脯和一盅柑橘汁。
阿蒲解下发带,五指慢慢梳着瀑布般的长发,“小姐的头发可真好看,我瞧着上好的绸缎都没您一头乌丝来得柔顺。”
祝青凌对打理头发毫无头绪,任阿蒲将头发浸入水中。
她现在是男子身份,盆里没有撒些花瓣之类的,只是用澡豆慢慢搓洗。
今日吴家主带伙计投案,以她看来很是可疑,既然哭爹喊娘地要府衙揪出凶手,却有意隐瞒真凶。
这不合理。
抓到真凶就能知道是谁在针对吴家,他没理由纵容真凶逍遥法外。
祝青凌迈出浴桶,扯过浴巾包裹住身子,一阵疲惫袭来,睡着前,祝青凌最后一个念头是她要去吴家米铺的地窖看看。
知府宅书房,烛火燃去大半。
裴承霖抬手拨亮灯烛,饮尽手边的冷茶。
片刻后起身,撑着窗棂看着沉沉夜色,手掌缓缓收紧,是时候去探探吴家的底细。
......
祝青凌用罢早食,小院里来了两人,沈清荷不似上次来时拘谨,径自坐在对面,“今日来看你,是受了祖父所托,专程来问平安的。”
沈清峰性子直,“祖父只说让我看望捕头哥哥,姐姐非要跟来。”
姐姐明明在牵强附会。
“祖父可没有点出你的名,当时我也在,焉知祖父不是想让我来?”
沈清峰不知不觉被带了节奏,皱眉回想当时的情景。
祝青凌勾了勾唇,“祝某多谢沈老抬爱,烫伤早就好了,不必挂念。”
沈清峰眼睛一亮,“那我很快就可以跟捕头哥哥学艺了。”
祖父说捕头哥哥受伤,不让他添乱,有一阵没来府衙了。
祝青凌略感遗憾,“哥哥教给你的那些够你练上一阵,什么时候你练扎实,哥哥再教你新的。”
沈清荷轻拍弟弟一下,“师傅发话,还不去练习?”
“不用,我还没和捕头哥哥玩够呢。”
“祖父教过你,功课才是第一位。”沈清荷拿出长姐的架势。
沈清峰乖乖告退。
支走弟弟,沈清荷忙不迭拉过祝青凌的袖子,看到手臂上一片淡淡的红痕,略松一口气。
“还当你又跟我见外,竟是真好了。”
阿蒲端来茶点,对上沈清荷的打量目光,嫣然一笑。
“我没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承蒙沈姑娘不嫌弃,慷慨赠药,我若再养不好,岂不是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沈清荷听到后扑哧一笑,“难得你肯接受,倒真叫我想去庙里还一炷香。”
两个女子都是直率之人,越聊越投机,沈清荷一拍桌子,“这世上竟有你这般合我心意之人,若不嫌弃,今后你我姐妹相称如何?”
祝青凌浅笑应下,当即交换了庚帖,以茶起誓。
沈清荷年长两岁,看到手中庚帖倒吸一口气,“你家世不凡,为何来这做了个小小的捕头?”
“说来复杂,待我日后告知姐姐,做捕头有什么不好,以姐姐的见识,莫非也认定女子一定办不到男子的差事?”祝青凌捻起一块茶点咽下。
沈清荷递过一方帕子,“原本没想过,如今看来,都是人,有什么高低之分?”
祝青凌揩净手,一看沈清荷与沈清峰的相处,便知她这个姐姐是个有见地的,日后还可以交流一下训弟的经验。
她家的混世大魔王要是有沈清峰一半的省心,她也不用抽出四十米大砍刀。
“原本这事不应该叨扰,”沈清荷柳眉笼着薄愁,“看你与周主簿熟识,不知他秉性如何?”
祝青凌顿住伸到盘子里的手,揶揄笑道,“姐姐好事快到了?”
如果沈清荷成了她表嫂,那就是锦上添花的美事一桩,祝青凌脸上挂笑,不禁搓了搓手。
“你莫要乱讲,祖父只是说周伯母似乎有些意思。”沈清荷嗔道。
她是到了许亲的年纪,祖父说嫁人是女子投的第二次胎,总说要慎重考虑。
其实祖父只是舍不得她离开,他太怕家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