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时,小腹袭上剧烈的创痛,我勉力撑开眼皮视线里一片模糊。
当着众人,扶青猝然惊站起来,手一晃翻倒了桌沿上的茶杯,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大殿。
他急匆匆将我捞进怀里,把着手腕搭了个脉,顿时脸色一变,艴然怒道:“你怎么回事,从前跪上三日能哭能闹,为何现在才过一晚就虚弱成这样了?!”
我忍痛,嘴唇轻抿着,稍缓了片刻才道:“可能没吃饭体力不支吧。”
扶青脸色发白:“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算饿着肚子精神疲惫,脉搏也不该如此的虚浮无力,你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不告诉我?”
我心虚道:“那就是生病了……”
扶青把手贴上来探了探温度:“不烧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何况赤羽鲛绡裙寒风不侵怎么会生病呢?”
我一愣,不敢与他对视,便朝四周胡乱地张望:“从前娘亲身子弱偶尔也会这样,许是生来就带着病根儿,一脉相承吧。”
他不信,声音大了些,透出难掩的怒意:“说实话!”
我被吓住,畏缩缩把头耷下去,枕在他臂弯上猫儿似的呜咽:“是真的……是真的……别吼我……”
扶青蹙紧眉头,责备的话堵回喉咙里,片晌后压抑着情绪温声轻喃了一句:“你为了两个醉灵这样为难我……”
说着,他反手指向自己,五年前被重华一剑重伤的地方:“当初,重华捅来那一剑,他可曾有过哪怕半分的留情?”
说完他埋近我耳畔,喉咙里微微一哽,再一次问道:“倘若将来,仙界得以掌控魔界,你猜猜他们会留下几个活口?”
最后幽幽地一声:“魔界会被赶尽杀绝。”
我无言以对。
正当彼此沉默的时候,扶青仰头望着天,无奈叹了叹:“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我让辽姜放她们回去就是了。”
我心里一咯噔:“真的吗?”
他沉道:“先说好,我可以答应不杀她们,但是要等到此战结束以后才能放人。”
我仍旧不大安稳:“可明晚就到朔月之夜了……”
说话时,他瞳孔一凝,目光格外的深幽:“等今日晚些时候我会找个机会单独向辽姜吩咐醉灵的事情,至少下个朔月之夜到来前不许他动手,这样你满意了?”
我听得眼睛里泛起一汪泪:“对不起。”
他揩去我脸上的水痕:“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三个字。”
我抱住他,侧脸贴着胸膛,手臂圈得很紧很紧:“对不起,紫虞曾经救过你的命,我却为了一己之私逼着你放过醉灵。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禁扬起一丝苦笑:“我说过不要你的对不起。”
又道:“还是先回去,让芍漪炖碗雪莲羹给你喝,如果明天再不好我就传大医诊脉开药了。”
冷不防地,我被他抱起来,身后涌出一阵脚步,不知何人毕恭毕敬地道:“主上,战情紧急不可延误,找个人送她回去妥善安置就是了,您这么一走我等怕会有许多地方拿不定主意啊!”
第二个人道:“倘若实在不放心大可多派几个人悉心照顾,魔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定,万望主上留下!”
辽姜伏膝跪道:“请主上留步。”
大殿内外,除了司徒星和奉虔,所有人紧随辽姜齐齐跪下来:“请主上留步!”
扶青漠然回一记冷眸:“孤去去就回。”
他们丝毫不打算起来,气氛霎时有些僵持,我深知自己不对,便拍拍他的肩:“我走回去就可以了。”
扶青扫了我一眼:“你这个样子要怎么走回去?”
我随手指向殿前的两个戍卫:“那就让他们抬轿子送我回去,这样既不耽误你的正事,也能有人随行保护。”
他想了想:“我不放心你的身子。”
奉虔给出一条折中的选择:“派两个人送她回去,我从旁跟着,可好?”
说完立刻接道:“主上不会不相信我吧?”
事已至此,扶青只能点头,慢慢地将我放下来:“回去好好休息,别忘了让芍漪炖雪莲羹,没事的话不要四处乱跑知不知道?”
小腹受伤的地方痛处未消,我扶着他尽力站稳,回以两个字:“放心。”
奉虔变出一顶小暖轿,由两个戍卫抬着,他沿途并行。
起步后,我斜倚在轿壁一侧,对着微风拂起的帘子小声喃道:“麻烦奉虔叔叔走这一趟了。”
奉虔边走边道:“听说你昨晚跪在阙宫外替醉灵求情,所以方才与青儿的那一出,也都是为了醉灵?”
我忍痛揪扯着衣角:“是。”
他又问:“青儿答应你了吗?”
我犹豫了半会儿:“您还是去问扶青哥哥吧。”
“嘴倒挺严。”奉虔朝轿帘子里晃了一眼,“本来醉灵的死活对我并不重要,可你这样逼迫青儿,我有些不痛快。”
我闷闷地:“对不起。”
他背着双手:“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只要青儿不在意我就不在意,否则即使说上一万遍对不起也没用。”
我埋下头不说话了。
奉虔忽然道:“你知道替醉灵求情意味着什么吗?”
我坦然长舒了一口气:“适才劝扶青哥哥留下来的那些人一定很抵触我,而辽姜和紫虞背后的势力也会厌憎我,我宁可不顾紫虞都要救醉灵,实属吃里扒外,没良心。”
奉虔觉得奇怪:“知道你还替她们求情?”
我将手捏成拳头:“我只是将心比心,不愿让她们为了别人无辜枉死,更不愿一个母亲就此饱受与儿女的永诀之苦。”
何况这位‘别人’昨日才派死士捅了我一刀。
说起母亲,兰姑和芍漪曾向我提到过,扶青打出生的那百年间生母一直不知去向……
我撞着胆子问:“奉虔叔叔,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先妖后狠心撇下扶青哥哥呢?”
奉虔立刻刹住脚步,两名抬轿戍卫也跟着停下,我被晃一踉跄险些从里头摔出去。片刻后,轿子重新动起来,他沉沉的声音方传入耳中:“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
“…………”
回到碧滢小筑,我扶着轿子走下去,奉虔正色地说了两个字:“手来。”
然后,他托住我的手,在右掌心里画了一道符:“救醉灵将得罪不少人,难保不会有激进之徒包藏祸心,必要的时候你把这道符打出去可以保命。”
我摸着手心暗自嘀咕:“早点给我就好了。”
奉虔愣住:“什么?”
我连忙应道:“没什么,多谢奉虔叔叔,奉虔叔叔快些回去吧,扶青哥哥身边少不得您出谋划策呢。”
临走前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道符我不白给,或许等不了太长时间,便会向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回轮到我愣住:“什么?”
他不说话,领着两个戍卫,转身一步步走远了。
我撑在墙上一瘸一拐地挪,芍漪听见动静跑出来,手里还握着汤勺:“子暮,听说你跪了一夜,主上有没有答应放过醉灵啊?”
我点点头:“嗯。”
她干笑着松口气:“那便好,我炖了雪莲羹,灶上还煨着青鱼细粥,你先回房休息吃的马上就来。”
我哦了一声:“可真巧,扶青哥哥也说,让你炖雪莲羹给我喝。”
芍漪手脚局促地僵站着,眼眶略微有些发红,声也越来越小:“因为我想着,你跪了那么长时间,回来后必定又饿又渴又累,正需要喝一碗雪莲羹来补补身子。更何况,归心莲虽然珍贵,但只要是用在你身上,即便主上知道了也不会怪我擅作主张……”
我歪着头看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问还好,突然这么一问,她的泪便止不住了:“你会不会赶我走?”
我无奈:“我不是没怪你吗?”
她哭得难受:“可是你憋在心里,没准儿将来越想越气,找个理由便将我赶出去了。子暮,你若生气的话,哪怕痛骂我一顿也好啊……”
我想了想,便抬高脸蛋儿,摆出横眉怒目的表情:“愣着干什么,我都站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主动搀一把?!”
哭声戛然而止:“啊?”
我凶巴巴递出一只手:“啊什么啊,还不赶紧扶我,膝盖都快要疼死了!”
她愣后,笑着擦干眼泪,丢掉汤勺小跑了过来:“诶!”
事到如今,虽不能说全无芥蒂,但着实没有必要再深究下去。芍漪忠于扶青根本一点儿错也没有,至少她比死士背后的主人,要慈眉善目多了。
紫虞,醉灵和死士算两命相抵,倘若再有下回哪怕鱼死网破我也会还给你。
吃过雪莲羹和青鱼细粥,我掩好房门解下染血的白缎,从柜子里捧出药箱重新清理包扎,又换上一件干净衣服直睡到未时方醒。
许是雪莲羹发挥效用,我现在感觉很精神,走路有劲儿多了。
我想透口气,便将门窗都敞开,捧着针线开始做香囊。先把九瓣莲花绢帕缝制成一个小方包,再将磨好的花粉添进去,最后挂上穗带,大功告成。
“扶青哥哥,这是你让我绣的香囊,丑虽丑了些但礼轻情意重不是?”
有点傻。
“咯,香囊拿去,权当做你放过醉灵的谢礼吧。”
会不会太拽了?
“除送春兰以外 ,我将茉莉花鸢尾花,及百里香研磨成粉添进去。文沭说你夜里总睡不好,闻着这些粉的味道,可以镇定安神。那个,我还在香囊里头,装了你最喜欢的莲花……”
怎么怪怪的?
我对着镜子扇了自己一巴掌:“秦子暮你魔障了?”
芍漪正好端着餐食进来,眼睁睁看我打下去,嘴角猛地一抽:“我也觉得你魔障了。”
我惊了一跳,连忙转个身,把香囊塞进枕头底下:“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是你自言自语太投入了吧?”芍漪放下托盘,将饭菜挨个捧出来,最后笑盈盈地递上筷子,“正好,不用叫你起床了,主上适才派人问及你的情况,还吩咐说让我看着你把饭吃完了再睡。”
我埋头刨了口饭:“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没休息吗?”
芍漪感叹道:“打仗的事半分马虎不得,主上既要排兵布阵,还要以策万全,可辛苦了。”
我静静托着下颌拨弄盘子里的菜:“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不那么辛苦?”
她思忖:“主上劳力又劳心,要么助他打赢这场仗,要么想法子让他开心一点。打仗你不行,如果能哄他高兴,自然就不那么辛苦啦。”
可是……
我放下筷子:“要怎么样才能让他高兴呢?”
芍漪一边添茶一边道:“想来,主上衣食不缺,也只有治心病的药可以让他高兴了。”
我喃喃:“心病?”
据我所知,除了清秋以外,他的另一块心病便只有……
‘主上打出生以来,生身母亲便不知去向,那百年间都是先君一个人当爹当娘地照顾他。一万年了,主上有时会到琉宫门前站站,却从始至终都不肯踏进去半步。先君不在身边,也没个人劝慰两句,若能替主上解开心结,哪怕让他为自己的娘亲上柱香也好啊。’
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