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婉媃将盛放在锁盒内的紫金丹同云蝉取回来的众数伤药一并打包放入包裹内,而后换了一身宫女的常服漏夜而出。
云蝉与霜若皆知晓她欲往何处,可她不说,二人自也不问,只临出门时叮嘱她一声万事小心。
待人去了,云蝉才叹道:“霜若姑姑,娘娘与沈大人当真只是幼时同玩的情谊吗?我瞧着皇上病着时也不见娘娘如此关切。”
霜若忙伸手去捂云蝉的嘴:“没个深浅的说些什么!娘娘是皇上亲封的贵妃,心里自然只装得下皇上一人。你这话今日只能说这一次,往后当着何人也不得乱说,可明白?”
云蝉甚少见霜若如此色厉与她说话,自然也知晓她所言犯讳极深,旁人听去胡乱攀扯起来,怕又要给婉媃添了祸事。于是挥掌轻拍自己唇齿两下,默下声去。
婉媃出宫时已至深夜,她不敢持灯,避着一路巡夜的侍卫,只趁清冷月光摸黑寻到了沈夜所居庑房。
庑房门未下钥,她知晓今夜是沈夜当值,房内应是无人,于是想也未想便推门而入,只想着将那满满一包裹的药放在他榻上便足够了。
推门而入,怎料庑房中红烛明亮闪烁,桌上置着一个杂色的大白瓷瓶,内插一株初绽的辛夷花,粉嫩透白,十分清丽。
沈夜坐在桌前,仔细向那瓷瓶中添着水。乍然闻听开门声,不自觉循声望去,见得却是婉媃背过身去,沉默的背影。
她虽着宫女服侍,可自幼长大的情分要他如何能分辨不出?
“娘娘怎还学着从前在府邸时的那些花招。”他爽朗一笑,略带几分痞气道:“从前是为着去寻夫人而避着乌拉那拉氏,今儿个为哪般?是要同外头当值的弟兄玩捉迷吗?要说宫里的夜巡侍卫实在懒散,竟未发现娘娘。”
“你休要说嘴!”婉媃有些生怒,遽然转身死死觑着沈夜。
橘红的烛火映照在她脸上,暖光一跳一跳闪烁着,将她神情化的忽明忽暗。
“我问你,前朝战事皇上不允你去,何以甘居后勤也要赶着去赴死?”
他微微一笑,信手拿过一杯盏,以滚水仔细清洗了杯璧,后又用素巾擦拭干净,这才斟了一盏温热红茶放在案上。
做完这些,才起身至婉媃身后将门合上,指一指矮凳道:“长春宫离着这儿颇远,娘娘落座歇一歇罢。”
婉媃看他一眼,眸光愈发犀利:“功名利禄与你来说当真那般重要?”
沈夜瞥一眼窗外皎月,仍痞然咧嘴笑着:“微臣与娘娘说过,微臣所念之人是如悬夜皓月,微臣区区萤火之光,何足存这念想?即便此生自知无法得尝所愿,总也盼着能成了常伴皓月的星子,守着她安稳便好。”
婉媃别过头去,眼圈微微一红:“你只求自己心安理得,怎知你所念之人如何想?”
沈夜眸光一定,难得一见的正经起来:“娘娘知道她所思?”
“我若是她,只盼着他好,盼着他活着,旁的事皆不重要。”
沈夜默了片刻,伸手将婉媃肩上的包裹取下,打岔道:“娘娘漏夜怎背了这样重的包袱?”他提在手中掂一掂,奈何包裹系的并不紧实,他这一掂松散了结,掉落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他望着满地的金疮药、生肌丸,目光终定在那一方精致的锁盒上。
俯身将锁盒捡起,起了钥,见其内盛着一颗拇指大小赤紫色药丸,不觉心头一震。
“娘娘,这是......”
“是给你的。”婉媃回首时已将自己险些失控的情绪控制妥当,她面上表现的云淡风轻,捋一捋袖口不紧不慢道:“你是本宫唯余的挚友,本宫不想你暴尸荒野。你未成家,无子嗣,若是这般殒命,白瞎了从前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阿玛的一片苦心。”
她的心思沈夜一眼即可望穿,心底里自有着无限欢喜。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自己不过是卑微入尘土的埃,得了婉媃这般情谊,自己已然知足。
他直直望着婉媃,将那锁盒重新闭上递给婉媃,道:“娘娘心意微臣领受,可这物什太过贵重,微臣受不起。”
“本宫说你受得起你便受得起!”婉媃横生怒意,接过锁盒紧着步子上前,重重将其拍在桌案上。
‘啪’的一声响动,震的她手心酸麻,口中不由‘嘶’了一声。
沈夜急了,关心则乱,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说,只将婉媃发红的掌心捧在手中,满是心疼道:“可疼坏了吧?”
婉媃一惊,连忙撤手:“你将这药收着,本宫要你活着,你不准有事。”
沈夜颇为感动,他拱手一揖,郑重颔首道:“微臣定不负娘娘所望。”
凑近了烛光,映得婉媃面色如白玉华泽,清晰到甚至于能瞧见面上遍布的红血丝。
她望着摇曳烛火,声音遽然变得温柔如春日里和煦的风:“有些事是这一生都盼而不得的。恰如从前本宫盼着皇上一心相待,如何能想到如今在他面前连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得谨小慎微。本宫知晓,所盼所求这一生也不可得,于是早早儿散了这念想去。不念了,不再执着,方知放下自在。”
她看着沈夜,目光恳切:“陵游哥哥,我真心与你说一句。有的事儿是不该存着的,即便是默默埋在心底,总有一人也会成了剐你的刃,由内而外将你剖开。有些喜欢,是超脱了男女之情,唯盼着对方好。需知要对方好,且先要让对方安心。必得护全了自己,才算是护全了她,你可明白?”
沈夜了解地颔首,眼眸里散出坚毅的光:“娘娘所言微臣明白,微臣一心只愿遥遥护着她,断不愿为她平添烦恼。与噶尔丹一役,微臣虽是后勤统率,可若战事大捷,总也有光耀门楣的时候。微臣记挂之人常伴君侧如伴虎,微臣如此,也只愿可与君交言,若来日她有何错处,微臣也可进言两句。”
他停一停,微笑道:“不似如今,只能躲在一旁心急如焚,熬人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