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京城的第一场大雪，是在十一月初一这一日傍晚开始飘落。
彼时婉媃正坐于正殿门前，伸手任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她指尖。
极小的雪片分不清形状，很快和着人的体温便化去。霜若取了件厚实的斗篷出来披在婉媃身上，婉媃抬首看她一眼，笑道：“这日子可过的真快呐。”
霜若接过从旁婢子地上的汤婆子，捂一捂温度递到婉媃怀中：“年复一年的，也习惯了夏雨冬雪，原不觉着稀奇了。”
“总有人觉着稀奇，你瞧。”她抬手指一指胤䄉殿门，果不其然，门应势从内被人一把推开，胤䄉欢喜笑着蹦跳而出，在飘雪的庭院内打着转：“下雪了！下雪了！”
孩童见了什么都觉着欣喜，胤䄉瞧见婉媃正坐在门前冲她笑得温婉，于是上前两步小手牵起她的衣摆道：“额娘额娘，陪儿子玩雪罢。”
霜若从旁叮嘱道：“十阿哥，初雪不干净，仔细患病。”
胤䄉撅起小嘴来，略有几分不豫：“怎么会呢？师傅说过，白是最纯净的颜色。这雪落得这般白，怎会不干净？”
“是啊，这白色原是最干净的颜色。”婉媃将胤䄉拢在怀中，刮一刮他挺翘的鼻尖：“额娘记着前两日德妃娘娘替你新制了双棉手套，若要玩雪，先去戴着，免得受凉。”
胤䄉欢喜鼓掌，飞也似的跑回了寝殿去。
霜若望着孩童背影不禁感慨道：“一晃十阿哥都这么大了，娘娘也算熬出头了。”
“还早着。”婉媃和煦一笑：“养儿一百岁，忧便忧到一百岁，半刻也松不得。何况还有那虎视眈眈的兽在瞧着咱们，如何算本宫熬出头了呢？”她以护甲拨弄着汤婆子上的金丝绵罩，又道：“嘉嫔如今几个月了？”
“五个月，赶着年节前，便是她母家人入宫的时候。”
婉媃轻缓颔首：“那这日子，才算是熬到头了。”
胤䄉换好了手套，立在门前向婉媃招一招手，婉媃即刻起身，换了满面的慈色便向孩子行去：“今儿个可不许像去年一样，寻了雪块塞进了宫人衣裳里。再这般顽皮，额娘可要罚你。”
胤䄉嘻嘻哈哈答应着，拉着婉媃的手在雪地里不住打转。
这雪落得愈发紧密，卓岚本倚在自己宫中菱窗边上小憩着，忽而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逼来，令她遽然打了个哆嗦遽然醒身。
由窗内望去，本金黄一片的秋色霎时变得茫茫刷白不见边际。
她是极不喜欢雪天儿的，全因从前母亲怀着孕时，便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地里足下打了滑，以致于小产伤身，多年来全凭汤药吊着一口气。
那时她尚年幼，只将满腔的恨意都撒在了这冬日飞雪中。
从此以往，无论从前在府邸，还是如今在宫中，见着雪，她便不豫。
加之如今自己怀有身孕，自是无限小心。
正要唤宫人将未积住的雪洒扫干净，却见已陆陆续续有人持着盐罐在庭院内播撒着。
“小姐醒了。”
鸢鸢捧着一碗新顿的燕窝奉在卓岚面前，指一指窗外道：“奴婢知晓小姐讨厌，一早吩咐他们准备着。如今小姐有着身孕，更要仔细些。”
“你有心了。”卓岚接过燕窝，吹去其上升腾的热气进了一口，又道：“吩咐你做的事儿如何了？”
鸢鸢颔首应道：“多番打探，还是从太子口中得知，太医院的千金圣手刘太医，是伺候宫里三十余载的老太医了。若论女人得孕那些事儿，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奴婢私下里寻过，他知晓小姐如今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听闻是请平安脉自然上心，赶着明日一早来给小姐请安。”
“那便成。”卓岚一手护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垂眉眼叹道：“我与这孩子的缘分如何，明日便可分明了。”
落了一夜的雪，次日一早，紫禁城银装素裹一片，行路也极为艰难。
卓岚侯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刘太医风尘仆仆而来，身上浸了大片的雪腻子，想来是因着赶路摔了不少跤。
他一见卓岚便躬身福礼请罪，卓岚则是一贯的柔善，非但不责，赐座后还特请内监将炭盆挪着离他近些，要他祛祛寒意。
刘太医与她一番寒暄，无外乎是些听腻味的阿谀奉承言语。
待看完脉，刘太医道母子平安之时，卓岚才挥一挥绢子遣了宫人出去，独留刘太医在殿内，隐秘问道：“闻听刘太医是千金圣手，本宫私心里有一事想讨教刘太医一二。”
刘太医拱手一揖，谦逊道：“讨教不敢当，娘娘有话请讲。”
卓岚摊开手掌在小腹上打着圈儿：“本宫自打得了这一胎，便夜夜睡不安稳。原也不是因着旁事，只是心底里总记挂着这肚子里怀着的是个阿哥还是个公主。其实这公主阿哥的原是一样，只是为人母的心绪总是难定，巴巴儿地想给孩子备下最好的。这不知是龙是凤，平日里备下的衣裳用物都是男女双份的，劳人费神不说，自也比不上只备一份更贴心上心不是？”
刘太医于宫中问诊多年，且日日都是跟着些妃子娘娘打交道，自然明白卓岚所欲为何。
他露出不明深意的笑，冲卓岚摆一摆首：“娘娘不必心急，如今龙胎不过五月，只可断言个大概，是瞧不真切的。只等娘娘怀胎七月有余，微臣才可笃定相告，娘娘腹中皇子乃为龙或凤。”
卓岚坐定身子拍一拍手，便见鸢鸢从后殿而出，手中捧着一成色极佳的乳玉。
这刘太医是人尽皆知的玉痴，见了这美玉眼珠子都要夺眶而出。
卓岚取过乳玉压在他手中，含笑道：“瞧不真切总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还望刘太医能告解一二，也好令本宫稍稍安心些。”
刘太医取过美玉来，爱不释手在袖间擦了又擦，谢恩后才向卓岚道：“方才微臣见娘娘为龙胎所备下的小衣裳，觉着粉色同碧色颇为讨喜。娘娘若无事，便多备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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