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碧一色向来为女子心头之好,刘太医这话虽未言明男女,可这提示却是再明显不过。
卓岚心有不甘,连忙又问:“刘太医言下之意,本宫这一胎乃是个公主?可人都说酸儿辣女,本宫近来饮食皆偏爱酸口一味,却不是个阿哥?”
刘太医意味深长一笑:“酸儿辣女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哪里有人真将这事儿作为生男生女的依据呢?不过微臣方才也说了,如今月份尚小,是瞧不真切的,只得等月份稍稍大些,才可多几分把握。娘娘只当微臣与您在这儿饶舌,听过便算了。”
卓岚闻听此话,登时如同泄了气的孔明灯一般,整个人旋即瘫软在椅上,面色也是一阵复一阵的灰败。
鸢鸢见状生怕刘太医瞧出不妥,忙道:“辛苦刘太医了,奴婢这便送您出去。雪天路滑,路上可仔细些。”
幸而刘太医的目光自得了那块乳玉后便再未离开过,他痴痴应着鸢鸢的话,向卓岚福一礼急急告退。
送走了人,鸢鸢这才急匆匆回了正殿。
彼时卓岚仍瘫坐在椅上,在短暂的静默后开始苦笑连连。
鸢鸢瞧的怕了,忙上前替她按摩着肩胛,口中小心劝道:“小姐,公主也好,总......”
“好什么?”卓岚一把拨开鸢鸢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呛声道:“若是个阿哥便还有指望。公主能做什么?何况是与他的生下的公主,我打心底里只觉着无限恶心,要我如何面对?”
话落,她猛一抬手,竟生生砸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这一举看傻了鸢鸢,她赶忙跪地护在卓岚身前,半带着哭腔道:“小姐要打便打奴婢,可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卓岚举手,正要打下去,手却忽而在空中悬住了:“对,不能打,我不能打,我不能伤着她。”
她有些痴然起身,揽着自己的小腹在殿内来回踱步:“总也是我的女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托生在我腹中的一条命。贵妃盼着我怀胎六月母家之人入宫好在皇上面前出首我身份有疑,德妃更下毒手暗害于我想要我们母子俱损,我得保住自己,我得保住自己才能替父亲母亲报仇!”她手下微一用力,含恨道:“我需要这个孩子,我需要她帮我。”
“小姐,你可想清楚了?”鸢鸢抹一把泪搀扶着卓岚的胳膊:“若您当真不要这个孩子,咱们的时日可不多了。如今月份大了,小产是有可能伤及您性命的。再者,杭州离着京城有半月余的脚程,想来再不过十日皇上传旨您母家入宫的消息便要抵达陈保平处,咱们没时间犹豫了!”
“十日......”卓岚呢喃道:“十日够了,十日便够了。鸢鸢,你学过医,去替我备下能送走这孩子的药。”
说这话时,卓岚浑身都在颤抖着。
她虽描述的云淡风轻,可无论如何那都是自己的孩子,为人母者又怎忍心?
她紧咬牙关,双眸紧闭,蹙得泪自横流。
“明日是德妃每月入阿哥所瞧四阿哥的日子,咱们也去。”
鸢鸢满面心疼看着卓岚,不忍道:“小姐,不若算了罢......”
“不能算!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何能算?”卓岚目露凶光瞪着鸢鸢,近乎咆哮道:“去,快去备着!快去!”
这一夜,卓岚一直倚在菱窗边上,将那窗子大敞,任刺骨的风与晶莹的雪拂在她身上。
她抬头,望得见庭院上空墨黑的天,眼角不住涌出一阵阵湿热。
雪夜里,紫禁城总是格外寂静,静到落一片枯叶在地上,都有着极重的声响。
这样安好的日子,空气中浸着清新的气味,是最宜人点了暖炉盖起厚衾入榻而眠的。
可她却不得半分倦意。
她只觉得孤单的紧,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兄长,情郎,想念许多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她本可以拥有极乐人生,和心爱的男子共结连理,诞育一双儿女,余生无忧尽是喜乐。
可这一切,却在一夜之间遽然破灭。
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个无家可归之人。除却鸢鸢,这世上再无人知晓她的身份为何。
她望着自己的小腹,望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华贵氅衣,忽然觉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些华美的衣裳与连城的珠翠,此时成了扼住她喉头的魔鬼,只令她痛不欲生。
清晨第一缕阳光肆意扬在她苍白的脸上,鸢鸢手捧着一碗淡黄色的汤药踟蹰着入内。
那碗盏瞧着便很烫,可她宁愿一直举着,也不肯放在卓岚面前。
卓岚明白,这便是要送走她腹中孩子的好东西。
她静静端详着鸢鸢,见她眼下一片乌青,才道:“昨个儿夜里,你也是一夜无眠罢?”
鸢鸢怅然颔首:“昨夜奴婢一夜守在殿外,怕着小姐有何吩咐,睡沉了去听不见。到后半夜,瞧着小姐殿里灯还明着,探了一圈儿才见小姐开着菱窗,也是苦熬了一夜。”
卓岚粲然一笑,并不接鸢鸢的话,只指尖轻点着暖座旁的黄梨小几:“搁这儿罢,仔细烫手。”
鸢鸢咬唇摇头:“小姐,您再考虑考虑,这一碗喝下去,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父亲教过咱们,凡事要做得不留余地,才是留给自己最大的余地。”卓岚字句铿锵,生硬从鸢鸢手中将那碗盏接过。
她动作轻缓将其移到唇边,狠心闭目,捏鼻汤灌而入。
这一盏饮毕,将那碗盏狠狠砸在地上,抹一把唇角的液体,才道:“几个时辰?”
鸢鸢诺声道:“不出三个时辰。”
“够了。”卓岚起身行至状态前,看着自己灰败的神色,令道:“去,唤人进来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伺候我上妆罢。”
鸢鸢诺了一声,强忍着眼眶内打转的泪,伺候着卓岚施粉黛。
卓岚目光凝在镜中的自己,半是自嘲笑道:“胭脂便省了罢。如此瞧着才算楚楚可人,等下皇上见了,自要心疼的背过身去落泪了。他越是心里添堵,德妃的活路便断的越是干净。是她要害我在先,我如今成全了她,你说她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