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蟠陵离京城并不远,快马加鞭也就一个多时辰,中途要经过一道离开京城地界的茶垭关卡。
龙蟠陵是修建着皇陵的龙脉宝地,本朝历代帝皇的最终归宿,都在那道由山体自然形成的龙脊上。
而那些早夭的皇室血脉,因为尚未成人,便不能葬进皇陵,只葬在皇陵边缘的一块空陵地里,紧紧挨着正陵。
虽说不是正陵,可在修建上也绝不马虎,每块墓地都颇为气派,墓室墓碑祭台一应俱全。也有着专门的陵寝官,就住在陵地边上,负责打扫卫生,保证日常供品的新鲜,更要盯紧那些企图来发财的盗墓贼。
而盗墓贼轻易是上不来皇陵的,龙蟠陵上唯一的通道入口处,常年驻守着一队精锐士兵。有那想钱想疯了的盗墓贼前来,还没进入龙蟠陵,就会被士兵们给抓住。
驾!
一队快马挟着滚滚烟尘,停在了龙蟠陵山脚入口处,士兵们闻声从屋子里钻了出来。
他们都在那些祭祀先祖的年节日子里见过楚予昭,眼见他突然驾临,连忙跪地行礼。
楚予昭翻身下马,将缰绳扔到红四手里,抬眼望那长长的石阶,嘴里问道:“最近一段时间,可有什么人进入过皇陵?”
小队长毫不犹豫地回道:“回禀陛下,自四月十五日陛下谒陵祭祀,只有陵寝官们休沐归来时,会有府邸里的下人陪同随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外人进入过皇陵。”
“你确定?”楚予昭声音冷冷地问。
小队长很紧张,汗水从额角渗出,却依然坚定地回道:“确定。小的们四人一组,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只看见过野物,从来没见过外人。”
“起来吧。”
“谢陛下。”
楚予昭一拂身后的披风,率先跨上了台阶,禁卫们紧跟其后,很快就离开入口,登上了龙蟠陵。
到了半山腰处,仰头可见高大恢弘的皇陵大门,样式和皇宫大门如同一辙,四周也砌着高高的红墙,将偌大一片皇陵圈在其中。
陵寝官们听到动静后已经迎了出来,急急奔下一排台阶,跪在楚予昭身前,为首陵寝官道:“微臣汪子向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诸位平身。”楚予昭脚下不停地从他们身边擦过,径直走向陵园,禁卫们紧随其后。
汪子向带着几名陵寝官也赶紧跟了上去。
山脊上便是正陵,楚予昭却没有顺着台阶继续往上,而是拐向了左边那片园寝。这里的坟茔都只有一团坟包,没有竖碑,坟包前有片小平台,供着瓜果和糕点等祭品。
楚予昭走过一段石板路后,驻足在其中一座坟茔前。
陵寝官们熟知这里每座坟茔的来历,知道皇帝面朝的这座小坟茔,是早年夭折掉的四皇子。可今天明明不是祭祀的日子,宫里也没有事先传信,皇帝怎么突然就驾临了?
他们心里忐忑,却也只敢暗自猜测着。
楚予昭注视那座坟茔片刻,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地立着,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整片园寝寂静无声,只听见风将他的披风卷得猎猎作响。
半晌后,楚予昭睁开了眼,缓缓走向那座坟茔,伸出手,轻柔地抚上那石壁,围绕着慢慢走了一圈。
坟茔背后的墓口,用厚重的石块封住,边缘一圈也用夯土填实,没有一丝缝隙,楚予昭仔细打量着墓口,嘴里唤道:“汪子向。”
汪子向赶紧小跑到了坟茔后:“微臣在。”
“这片园寝是谁在管?”
“回陛下,正是微臣。”
山脊上的风很大,诸人都觉得身上寒凉,但汪子向此时却汗流如瀑,背心衣服都被汗水濡湿了。
“最近有没有人动过这座坟?”
“没有。”
楚予昭伸出手指按了按用来填实缝隙的封土,问:“这土坚实吗?”
汪子向回道:“坚实,是用后山的黏土掺入糯米汁和白膏泥搅拌而成,风干后比那些普通的石块都要坚硬。”
楚予昭慢慢转头看向他,目光比这陡峭的风还让人发寒。
汪子向强作镇定,可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着颤:“陛下,您看这墓口……微臣……微臣每日都会来检查一番。”
“这封土颜色尚新,水气都还未曾全干,汪子向,你究竟是有多少个脑袋,敢这样来糊弄朕?”
楚予昭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淬着冰刺,带着压抑的暴怒。
“陛下,陛下……”平常的楚予昭都令人心生畏惧,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汪子向被吓得肝胆俱裂,那些辩解的话竟然说不出口,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一名禁卫唰地拔出怀中长剑,上前几步搁在汪子向颈间,喝道:“你对四皇子的坟茔做了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我,我,微臣,微臣没有做什么……”
楚予昭道:“拿下,送去刑部,让陈于辞将话问出来。”
陈于辞的手段众人皆知,没有谁能在他手下走上两遭后不乖乖交代。汪子向抖若筛糠,不愿去受那生不如死的罪,开始倒葫芦般地往外倒:“微臣上次告假回家,遇到一个算命很准的无浊仙人,他说微臣命中有一大劫,如果不破掉劫数的话,活不过今年。微臣再三恳求,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楚予昭兜心一脚踹了过去。
他这脚发了狠,汪子向向后飞出几丈,肋骨瞬间断了几根,狂喷出一口鲜血。
“他说这陵园东北方顺数第三座墓地,里面所埋之人和我命数相克,我便,我便将他假扮成我府里的人,帮我挑着行李回陵,再找了个时间悄悄进陵作法……陛下,陛下,罪臣是被那猪油蒙了心,陛下……”
楚予昭额头爆出青筋,却咬牙问道:“那人是谁?”
汪子向忍着胸口的疼痛,说:“他说自己是真顶宗的弟子,罪臣没听说过什么真顶宗,但见他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便信了那些胡话。”
楚予昭没有再管他,拔出腰间长刀,对着墓口封着的夯土劈去。
夯土的确坚实,但他的枫雪刀不是凡品,如切割豆腐般,将那夯土劈开,将整个墓门和墓壁分离。
红四和两名禁卫上前,扣住墓门上的凹槽往外拉,只听咔咔声响后,墓门被拉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黑洞来。
一股冰凉的风从洞中卷出,带着陈腐的霉味,楚予昭对着旁边一伸手:“火折子。”
红四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却犹豫着没有递给他,道:“陛下,您就在外候着,让臣带着人进去吧。”
楚予昭却将他手里的火折子拿了过来,头也不回地弯腰转进了墓洞,红四只得吩咐人将汪子向看好,便跟着钻了进去。
禁卫们留了几名守着汪子向和那几个瑟瑟发抖的陵寝官,其他的都跟着钻进了墓地。
未成年而夭折的皇子,虽然按规矩不准在地面上修建碑亭,坟茔的大小也有标准,但墓室里面却没有那些讲究,所以修建得都挺大,南耳室、北耳室、钱粮库、衣冠库、主室等一应俱全。
楚予昭进了墓室后,就着手上的火折子,往下走了段石梯,进入了甬道。
而此时,洛白终于也终于快到龙蟠陵。他连续奔跑了这么久,觉得又热又累,也顾不上自己像不像狗,伸出舌头哈赤哈赤地喘气。
他正准备稍微歇一会儿,就闻到了空气中一股腥咸的味道,被山风送了过来。
是血腥味。
洛白心里慌了,赶紧顺着血腥味继续往前,如此又奔跑了一阵后,看见了一排平房。
而平房的前面,一动不动地躺着十几具尸体。
尽管血腥味浓重得熏人,但洛白还是在空气中捕捉到了楚予昭的味道,他心跳得很急,四条腿都有些发颤,互相打着绊,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不过到了近处才发现,那些死人里没有哥哥。他们甚至不是跟着哥哥的那些人,都穿着士兵的服饰,不是黑色的衣袍。
那哥哥呢?哥哥去哪儿了?
小豹抽动着鼻子在空中嗅闻,可血腥气太刺鼻,差点就闻不着楚予昭的味道。不过看见旁边有条石阶路,他心里一动,又飞快地冲向了石阶。
墓室内。
禁卫们将甬道两侧的油灯点燃,照亮了四周。楚予昭穿过甬道,直接来到了主墓室口。
甬道内的油灯将主墓室内照亮,只见空空荡荡的室中央有个石台,上面停着一具半人长的楠木棺。
楚予昭陡然停住了脚步,禁卫们也都跟着站定,墓道内顿时寂静无声。
“你们都在这儿等着。”
楚予昭哑声说完这句,慢慢走向那具棺木,走到跟前时停住,伸手抚上那冰凉的棺身。
他垂着头,脸部陷入在阴影里,站在甬道处的人,也屏息凝神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安静中,甬道口的红四正面露担忧,身旁站着的一名禁卫突然脚步不稳,趔趄了两步。红四刚扶住他,左边另一名禁卫也摇晃了两下,整个人直往地上溜。
紧接着,所有禁卫都跟抽了骨头似的,纷纷往地上倒去。
不好!
红四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就冲向墓室内的楚予昭,可刚提步,就发现身体发软,竟然一步都迈不出去。
“陛下小心!”
他喊出这句后,便失力地靠着甬道壁缓缓下坐,眼睛却飞快地查看四周。
他余光瞥见有名禁卫还站着,脸上系了根汗巾挡住口鼻,右手背在身后,飘出了一股白烟。
楚予昭这时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忍着脑中突发的眩晕,拔出枫雪刀,凌厉的视线看向甬道口。
那些禁卫全都躺下了,只有一名用黑巾捂住嘴鼻的还站着,楚予昭立即明白了原因,也不说话,只挥刀斩下一片衣角系在脑后,同时调动内力将那股药性压住,保持脑内一丝清明。
他因为站在墓室里,和甬道离了一段距离,所以迷香吸入得不多,勉强还能撑上一阵子。
楚予昭站着没动,蒙面禁卫虽然知道他也吸入了迷香,但内心却保持着对这名皇帝的畏惧,只手握长剑站在甬道口,并不敢轻易往前。
但他也知道不能拖下去,如果让楚予昭调动内息逼出药性,那所有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啊!”蒙面禁卫爆出一声大喝给自己壮胆,握起长剑就要往前冲。然而还没冲出两步,就听见扑哧一声兵器入肉的闷响。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胸膛上透出的半截剑尖,带着一脸的茫然,睁着眼睛扑倒在地。
红四用尽全力递出这一剑后,只说了句陛下快走便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昏迷过去。
“走?往那儿走?”
墓道口传来一道阴狠的声音,甬道壁上人影晃动,一下进来了五六名蒙面黑衣人。同时还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那是留在墓外的部分禁卫正在交战中。
楚予昭始终站在棺木旁没动,保持着手握枫雪刀的姿势。他此时内息正在运转,虽然没法将体内的药性逼出去,但起码可以保持头脑的清醒。
蒙面黑衣人们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也不废话,拿着武器就对着楚予昭冲了上去。
洛白顺着石阶飞快往上,刚刚进了陵园大门,就听到左边传来打斗声。小豹子只停滞了一瞬,就转身冲向左边,越过几座稀疏的坟茔后,就看见了一大群正在打斗中的人。
洛白一眼就认出来几张熟悉面孔,正是跟在哥哥身边的那群人,他没有去管这些人打架,只扭着头寻找楚予昭,却没有找着那道身影。
这些人在打架,那哥哥去哪儿了?
有名年纪偏小的娃娃脸禁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小豹子后,不由得眼睛一亮。
这豹子他见过,上次在四井子街遇袭时,就是它带着一群野猫,将那群偷袭的弓箭手撕了个七零八落,有些人的鼻子和眼珠子,下葬时都没有找到。
也多亏有了这只能驭猫的小豹,他们那次才能化险为夷。
“神猫王出现了,神猫王来了。”娃娃脸禁卫精神大振,挥剑刺穿面前人的胸膛,又对着旁边杀了过去,嘴里激动地大喊:“神猫王,快去救陛下。”
神猫王?神猫王是指的我吗?
洛白脑中仅仅闪过这个念头,就被娃娃脸禁卫的那句快去救陛下给箍紧了心神。
快去救陛下。
陛下肯定也在打架!
可陛下在哪儿?
洛白急得嗷呜了一声,抽动鼻子在空中嗅闻楚予昭的味道。一名禁卫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一边奋勇挡住涌向墓洞的蒙面黑衣人,一边大喊:“神猫王,陛下进了墓室,从旁边进去。”
洛白这才注意到旁边那座坟茔上开了个洞,那些黑衣人和禁卫都想往里钻,可谁也不放谁进去,就围在洞口拼得你死我活。
陛下原来钻洞了!
堵在洞门口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如光电般闪过,就擦过他们腿侧,消失在了洞里。
围着楚予昭的几名蒙面人,招招狠辣不留余地,只暴风骤雨般攻向他的要害处。楚予昭手握长刀横胸而立,只在蒙面人冲上来的瞬间格挡,再看准破绽一刀劈出,不管劈中与否都立即收刀,继续等待、格挡、找机会劈刀,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制动。
若换成平时,他凭借自己的功夫和手上这把枫雪刀,对付这几个人不成问题。可任他再如何骁勇,没有内力压制的迷药药性开始扩散,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消失。
“他快不行了。”一名被枫雪刀劈中胳膊的蒙面人,任由受伤处鲜血喷涌,只嘶吼道:“把他围杀了,不要后退,他马上就快不行了。”
楚予昭微垂双眸,他一双眼睛没法看清四面八方,干脆只用感官去判断周围人的进攻。
一缕劲风从身后袭来,他眼也不抬地将刀往后背一挡。
锵!
挡住进攻的同时,顺着力道横向收刀,刀锋又划破了右方一名蒙面人的胸膛。
那人爆出一声惨叫,鲜血从胸前喷涌,倒在了地上。
楚予昭看也不看那名死人,依旧垂眸而立,长刀斜指着地面,保持着原姿势没动。
剩下的五名蒙面人见到这场景,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动作开始迟疑,不敢再那么勇猛地往上冲。
为首蒙面人见状,阴恻恻地嘶声道:“如果咱们不能将他斩杀与此,回去后也是个死,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几人互相一对视,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都露出狠意,大吼一声,同时举起手中兵刃,从各个方向对着楚予昭刺去。
面对几人的围攻,楚予昭的衣袍突然无风自动,垂在颊边的发丝也开始飞舞。
他养精蓄锐,等的就是此刻。
所有人一起攻上时,他要用最后的力量一招制敌,将所有人斩于刀下。
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或者是这些人的攻击招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可令楚予昭万万没想到的是,痛症却在此刻发作了。
疼痛来得迅猛而突然,就在他刚要挥刀时,脑中就像猛然扎入了带着倒刺的利剑,将他的脑髓疯狂搅动,身体也如同被凌迟,千百柄尖刀正在剔骨剜心。
楚予昭在那瞬间,痛得短暂地失去了知觉,手中的长刀也不受控制地当啷坠地。
蒙面人喜出望外,五把闪着寒光的利刃齐齐对着他刺去,眼看就要将他击杀在这墓室中。
可就在这时,空中一道白影闪过,快得就像是刮过的一阵风。蒙面人刚下意识想着这是什么,就觉得眼睛一凉,视野突然一片黑暗。
接着,痛感才从眼睛传达到脑补。
几名蒙面人几乎是同时发出惨叫,手中的兵刃也失去了准头,还有两名保持着原方向对着楚予昭刺去的,也被那白影跃起后用力一撞,改变了方向。
洛白四爪落地后,随即一个回身,目光凶狠地自下而上盯着那些人,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嗷!
想打架吗?来啊!全都抓瞎!全部!
“我的右眼看不见了,刚才是什么东西?”
“啊——我他妈两只眼都看不见了,那是什么鬼东西?”
嗷!
看不出来我是神猫王吗?瞎啦?哦对,你们的确是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豹豹真的很勇敢,好想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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