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安泰看向圭柏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百姓口中人人称道的昭阳国师,他对他的履历,过往了若指掌,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国师本人真正的面目。
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国师大人,果然姿容不俗。”
圭柏柏笑了,冷笑:“你倒是有趣,自做了那种胆大妄为之事,见事不对头,转头又把你的那个皇帝卖了。既然要投到我身前,却一不认罪,二不反省,反而先评价起我的容貌来。”
“是不是这和尚跟你说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你就不把我当回事了?”
闲安泰怔了怔,接着摇头道:“方丈劝我三思而后行,是我自……国师大人,鄙人既然敢露面,自然身死已经抛之于身外,如今国师大人是想杀还是想剐,都随你,闲某一条命国师大人想拿去就拿去。”
“但是国师大人,闲某虽然曾经对国师大人有诸多意见,但是也知道国师大人心中还是有南夏的黎民百姓,不管是为了博身名还是为了掌权,到底也算是为百姓做了点实事……”他还在那里侃侃而谈,接着就被圭柏柏冷声打断。
“你可闭嘴吧,你以为我会在意你心中如何想我,如何评价我?”圭柏柏脸上的笑容都已经不在,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是闲安泰却仿佛肩膀上压着一座大山,额头不由得起了汗意。
“你这条命确实死不足惜,不要说得自好像多么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别再口口声声拿百姓当你的借口,你不配!你根本就不在乎南夏的百姓,你在乎的是什么,你自不知道吗?”
圭柏柏的目光落在闲安泰的脸上。
刚刚还一脸淡定的闲安泰此时感觉的自浑身都仿佛被人扒光了,哪里还有刚刚生死抛掷身外的淡然,他苍白着脸,嘴唇颤抖着,虚弱道:“国师大人……谁能没有私心呢?”
“既然你知道你有私心,就不要动不动把百姓两个字放在嘴边,百姓并不是你用来博取利益的筏子,你
真的有为百姓做过什么吗?脸上一副心里忧国忧民的模样,实际心里算计的全是自的利益,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这南夏的朝堂,大半科举考来的青年,都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来只会空谈,不会做一点实事。”
圭柏柏毫不留情的戳穿:“所以不用在我面前摆弄你那虚假的嘴脸,怪不恶心的。”
闲安泰擦去头上的汗:“……国师大人,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圭柏柏不耐烦:“别跟我在这里兜圈子,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闲安泰苦笑:“国师大人明鉴,罪人我确实空有一张嘴,难做实事,之前是我拜托方丈帮助我提供了转移皇帝的场所,如今皇帝等人就在金安寺区域内的一处闲宅内。”
圭柏柏点了点头,接着疑惑道:“没走?”
闲安泰:“来不及了,而且金安寺佛门之地,没人会想到皇帝会在这里。”
圭柏柏收回身上的气势,他心情缓和了点,望向闲安泰:“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你可以说了,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闲安泰忍不住失笑,摇头道:“国师大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他接着收整了一下身上衣服上的褶皱,让自看起来稍微整齐些,然后才对着圭柏柏正色道:“罪人想问国师大人几个问题,请国师大人解惑。”
圭柏柏抬了抬下巴:“你问。”
“敢问国师大人,会以后这南夏还姓赫连吗?”
圭柏柏笑了,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真觉得有点意思,旁边站着的方丈闭着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圭柏柏想,这闲安泰真够胆的,这个问题都敢问,瞧旁边那和尚都吓得要念阿弥陀佛了。
既然闲安泰他敢问,那他圭柏柏就敢答。
“你觉得赫连氏他配吗?”
闲安泰垂眸道:“赫连方不行,也可以从就近的宗族挑选刚懂事的小孩放在手边教养,总有一个能行。”
“赫连方不是从小就登上皇位了吗?那么多大儒少教了?结果呢?
为什么这样一个重要
的位置,你们偏偏要把其丢给一个孩子,这整个南夏都没有能成事的人了吗?
我承认南夏开国的皇帝还有点本事,但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当了皇帝的吧?在这之前不也还是一个普通人吗?那前朝的亡国之君难道刚出生就是昏君吗,难道还少了人教?结果呢?
你真觉得问题只出来赫连方一个人身上吗?”
闲安泰:“……”
他抖了抖手,又用力的把手压了下去:“国师大人,我承认,你确实能力不俗,但是改朝换代你还差点。”
“你不能服众。”
圭柏柏像是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你说得服众,是服哪些众?”
闲安泰:“……只说京城,各大姓氏,他们都与赫连氏有一较高下的能力,为什么没动?国师大人才掌权几年,根基太浅了……不妨徐徐图之……”
“我等不及了……”圭柏柏道:“我能等,但是民众不能等了,你知道从王授五年到今年,这三年间,我任国师以来,处理了多少事吗?你知道就算我三年来日夜不停的去收拾这南夏各种乱七八糟的烂摊子,却怎么都收拾不完,因为有无数的,像你这样的,甚至还不如你的,借着那腐朽的,那已经不适用于当下的制度和理念,无穷无尽的给我制造麻烦——我真的不能忍了。”
“不仅我不能忍了,南夏的百姓不能忍了,在边境一直虎视眈眈的外族也不能忍了,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闲安泰,你到现在仍旧还看不清楚。”
“那些世家,家族,他们根本就不重要,京城有了他们没了他们还是这个京城,南夏也还是那个南夏,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什么不能有?
是这每日勤勤恳恳耕田,日落而息的农民,是他们源源不断的种出粮食送到我们的饭桌上,少了他们,你们全都得饿死。
还有织坊的织女,运送货物的马夫,哪怕街边买卖的商贩,都不能少,他们才是组成这个南夏的根本,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一些借着祖辈荣
光二世祖,享受远超其他人的荣华富贵和身份地位,你觉得这真的公平吗?”
圭柏柏望向闲安泰:“我其实并不想与他们为难,但是他们挡了我的路,挡了我的路,就得有被我处理掉的准备,而挡在我前头的,第一个,就是赫连氏。”
闲安泰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第二个问题:“那第二个……国师大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圭柏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只喘气:“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在乎无上的权柄,还是那享不尽的金钱?”
闲安泰:“……”
他忍不住道:“我只是不敢相信……国师大人竟然是真心想要为南夏百姓考虑的人。”
圭柏柏道:“我刚说什么来着,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我根本不在意。”
闲安泰叹了口气:“那最后一个问题……国师大人当了皇帝过后,就能保证自的心不会变吗?”
圭柏柏真的觉得这个闲安泰很可笑:“谁说我要当皇帝了?我还说得不够明白吗?如果这个国家真的要有一个皇帝的话,那么他不会是任何一个人,而是这个南夏的人民。”
闲安泰大受震动:“你是说……”
“这朝代动不动换来换去,今天当家人姓王,明天当家人姓李,可百姓还是那些百姓,他们早就看厌倦这个戏码,既然谁都能去当皇帝,那么为什么百姓不能做自的主呢?”
闲安泰按捺不住自内心的激动,忍不住上前一步:“那要如何治理?人员怎么安排?”
“人民自的国家,自然是由人民自治理,就像如今的科举,选拔各地的优秀人才,治理各地。”圭柏柏心里已有成算,此时顿了顿,望着闲安泰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好像这南夏全都是皇帝一个人治理一样,不还是要靠各位大臣吗?”
闲安泰这会儿哪里还有刚刚的颓废之态,他捏着拳头才能遏制自内心的激动之情,左右来回转了转,又用力的一拍掌:“这事、这事极好!!但是,还有许多细则还要斟酌!国师大人!”
他突然想起自还是个待罪之身,哪里还有刚刚得知赫连方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的绝望心情,这会儿只恨不得穿越回过去给自一巴掌,让你糊涂,那赫连方哪里配!
他几乎是祈求的看着圭柏柏:“国师大人!这种事情凭你一个人,还是势单力薄,想要与那些世家大族相抗,还是得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国师大人!闲某虽然不才,但是……”
圭柏柏算看出来了,这闲安泰满脸都写着带我一个,眼睛跟数十个蜡烛一起燃烧起来一样亮,里面的期盼都快要溢出来。
他有些无语:“你问题问完了吗?”
闲安泰这会儿哪里还想着问问题,他可怜巴巴的望向圭柏柏:“国师大人……”
圭柏柏提醒他:“我是看在你告诉我赫连方的位置的份上,才答应回答你几个问题的。”
闲安泰特别狗腿:“国师大人,你需要现在见赫连方吗?他这会儿正跟一堆趋炎奉势的小人们聚在一起,商量如何靠手上的几个散兵游勇的拿下王太后的大事呢。”
他露出些许不屑来:“因为闲某先前出了大力,那赫连方还比较看重在下,待到闲某把那赫连方引出来,他也不会怀疑闲某。”
圭柏柏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变得太快了。
他提醒他:“他现在还是皇帝。”
闲安泰闻言,特别不满:“什么狗屁皇帝,就是昏君一个!连国师大人的一个头发丝都比不上,我好言相劝,他不听,别人说得那些虚伪客套话,他倒是一听一个准,真特么傻得冒泡,我闲安泰白活了三十多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傻的人,蠢还不自知,真特么的……”
圭柏柏:“……”
闲安泰说完后,向圭柏柏道歉:“国师大人恕罪,闲某没念几年书,所以用词不大文雅。”
圭柏柏看他有点眼烦了,摆了摆手:“滚吧。”
他顿了顿:“把赫连方那家伙给我弄过来,我突然想起来,我这里还有一笔账要找他算。”
“原本打算等到以后……算了,没必要再拖,今天就一
口气解决干净。”
闲安泰忙不迭:“好的,国师大人稍等。”
方丈等闲安泰走后,朝圭柏柏鞠躬致歉:“施主原来心怀大义,是老衲狭隘了。”
“所以我最烦你这些和尚。”圭柏柏根本不关心方丈对他的看法,他不得不再次强调:“我说过,随便你们如何想我,我根本不会在意。”
“施主不必如此。”方丈道:“世人总是要么求名要么求利,名名利利,来往奔波,就连老衲都不能放下这名利之心。”
他双手合十,朝圭柏柏庄严行礼:“亏得老衲修行佛理数十载,仍旧悟不透这其中道理,反倒不如施主,脚踩红尘,却不染红尘,真正意义的大道直行,无欲无求。
也不怪施主看不惯老衲,惭愧,惭愧。”
圭柏柏:“你说好话,我也不会对你有好脸色的,和尚。倒不如你先前固执的跟我作对有骨气。”
方丈摇头念了一句禅语,最后对圭柏柏道:“这世间有施主这般的人,老衲也能真正的放下心。
施主不信佛,却行佛事,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然,老衲信佛尊佛,却未能行一件真佛之事,领悟这真正佛意,老衲无颜再面对佛祖。”
说完双手合十朝着佛像跪了下来。
圭柏柏被这一连串马屁拍得浑身都不自在,他忍不住道:“我说和尚你够了!”
佛寺外扫落叶的小和尚忽然感到一股莫大的酸楚,他忍不住落下泪来,伸手抹去自脸上的眼泪,有些茫茫然的朝着金安寺所在的地方望去。
“师父……”
圭柏柏正要上前一步走到那和尚的面前,叫他不要再想说几句好话就能指望往事不究,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朝那跪在佛前的老和尚的鼻尖一探。
娄越看到圭柏柏的脸色难看,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走了。”圭柏柏神情复杂的看向方丈:“用他们佛门的说法,就是……圆寂了。”
金安寺敲起了钟。
路边的百姓
听着这钟声,忍不住诧异:“这不年不节的,金安寺咋个还敲起了钟来呢?”
有懂行的人连忙道:“慎言!这钟声……是金安寺的大师圆寂了。”
“和尚死了?”有去过金安寺的百姓忍不住啧啧了几声:“你说这关头,城门关了,金安寺的和尚也死了,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
“总之跟我们无关,最近小心点吧!”
圭柏柏神色不好的应付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和尚,僵硬着脸劝了几句,最后只得捏着鼻子说会在这段时间照管金安寺的大小事宜,让他们只管安心。
也不知道那老和尚跟这些小和尚说了些什么,他说这话,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反倒都一脸信任的看着他,听到他这句保证下来,那些还委委屈屈流着眼泪的和尚们都不哭了,擦着眼泪朝他鞠躬道谢。
圭柏柏:“……”感觉被算计了,好气,但又发不出来。
他真的没想到这老和尚竟然用自的死来算计他,那老和尚知道自做的事情,不会被原谅,干脆就在他面前圆寂,一人事一人毕,他反倒不好再对金安寺动手。
圭柏柏心里忍不住骂了声娘,那老和尚是真的把他拿捏住了。
果然人老成精,他不该小瞧任何一个人。
有些不耐烦的把这些和尚们都赶走,让他们有啥干啥去,不要老是围在他身边,老和尚死了总不能就这么晾着不管吧,他们总得去准备老和尚的殡仪吧?结果那个小和尚就一脸期盼的看着他,说什么,老和尚之前说了,说他的殡仪要由国师来主持。
圭柏柏当时心里就开骂了。
没见过这么算计人的。
但是看着那小和尚满脸信任的目光,他酝酿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不来。
最后只能继续捏着鼻子答应下来,说到时候自会出场的,让他们先去下面准备,总算把那一干打发走了。
圭柏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旁边娄越看到他遭罪的模样,不仅不心疼,还
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很少看到能把柏柏难到的事情。”
圭柏柏被他一打趣,反倒觉得自有些小心眼了,他摇头道:“能把我难到的事一大把,你只是在我身边短,以后有你见的。”
“是吗?”娄越道:“我倒觉得,任何事在柏柏面前都变得很简单。”
圭柏柏觉得他夸张了:“哪有。”
娄越:“也许是我眼中如此吧,我就觉得什么都难不倒柏柏,有时候遇到过不去的事,想到柏柏,就又会重新有了勇气。”
圭柏柏第一次发现自有个弱点,就是受不得人夸,他当国师以来,不是没有人夸他,但都是隐晦的,或者背后的,他事后知道,也就很快抛之脑后,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这么直白的夸他。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较为含蓄,越是真心夸赞,越不会直言,反而要绕些弯子。
倒是虚伪的奉承之语,却从不会绕这些弯子。
圭柏柏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想让娄越看穿他的不自在,就拿其他的事把这个话头堵了,他说起:“你跟赫连方有一笔账要算,你还记得不?”
娄越闻言,有些诧异:“原来柏柏说得要找他算账,原是为我出头,我还以为那赫连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招惹了柏柏呢。”
圭柏柏:“……”怎么感觉这个话更不好接?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圭柏柏顿了一下,只能再次选择绕开这个问题,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说之前准备要说的内容:“我觉得算账这个事,还是本人亲自来比较解气。”
他意有所指,看了看娄越的脸:“你不妨拿你真正的身份。”
娄越伸手摸了摸自的脸,有些遗憾:“原本这张脸打算只让柏柏一个人看呢。”
圭柏柏觉得他有点离谱:“你在边境也带着面具?”
娄越叹息:“有时候带久了,就忘记摘了,我怕柏柏失望。”
圭柏柏实在受不了他磨磨唧唧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在我面前嘚瑟,说自长得多好
看。”
娄越眼里荡着笑意:“那柏柏是不是也想看呢?”
圭柏柏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别……”
娄越看着他,伸手捧着脸:“柏柏说想看,我就摘下来,不然,我就不摘。”
圭柏柏:“……”
他跟娄越互相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伸出手在嘴边假咳嗽了一声,撇开头,低声道:“……想看。”
娄越侧过头,把耳朵往这边递了递:“什么,柏柏大声点。”
圭柏柏受不了这人得意忘形的模样:“你爱摘不摘,不摘拉倒!”
“好好好,我这就摘下来给柏柏看,柏柏不要生气。”娄越见好就收,背过身去。
圭柏柏不乐意听这话:“什么叫我生气,我犯得着为这种事生气?”他一边说,一边又把头扭回来,甚至还把头朝娄越那边够了够。
“好了没?”你是黄花大姑娘,露个脸这么费劲?
“快了快了,柏柏别着急。”
圭柏柏嘴里道:“我着什么急,你小时候什么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说话间,娄越扭过头来。
他还特别心机的把头发放下来了,长发披肩,美人回眸——
如果小时候他就看起来唇红齿白,像是个小娘子模样,长大了不仅没有往阳刚发展,反而朝着某个趋势狂奔,不仅没有丢掉小时候的优点,还放大了不少,简直能把人的魂勾了去。
圭柏柏在修真界不是没少见美人,当年修真界可是很盛行这种漂亮少年的炉鼎,但是他们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个有娄越这张脸来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圭柏柏:“…………”他一瞬间几乎忘记自要说什么话了。
娄越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眼角带着点点微粉,那一点粉在眼角,更衬得那双桃花眼,流光璀璨,朝他眨了眨:“柏柏,我长得还行吧?”
圭柏柏猛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他拿拳头抵着嘴,撑着桌子,不断地咳嗽。
娄越先还以为他是装得,看他真的咳嗽不止,才有些慌了:“柏柏!”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