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阳瞧出他心事重重,安慰道:“凡事不要憋在心里,姑姑又不是外人,你可与我说说。”
只是他的心事确实重了些,无法与旁人言。
午阳目送他回了房,转身行至姜遥面前,什么都未曾说,先是重重叹了口气。
“姑姑为何长吁短叹?”
“人间有一句俗话,叫手心手背都是肉,君屹和你,哪一个我都舍不下。”
“什么叫舍下,无需取舍,既是一切照旧,哪块肉都不会少。”
午阳又复长长叹了一口气:“姜遥啊,姑姑只是希望你往后不会后悔,要惜缘啊。”
紧接着午阳便重又讲了一遍她年轻时的遭遇,她那两厢情愿的爱人殁在了仙魔大战中,从此上碧落下黄泉,再也寻不见。
故而午阳常常规劝她,与情一字,最怕错过,一旦悔恨,终身之痛。
姜遥常不以为然,诸事常有悔恨,岂止情一字。她年少时也曾怦然心动,纵然错过,也未觉有多痛,往常梦回时,独思念父母,从未梦见那人。
今日若是午阳口中之人是君屹,那更是无从说起,从未关乎情爱,何来错过一说。
午阳见姜遥油水不进,便不再多言。
回去睡了一觉,晨起时备好早餐,左右不见君屹,便去厢房找他。
敲了许久的门,里面无一声应答。
推门进去,里面整整齐齐,与当初朔月离开时一样,一丝儿热气也没有。
桌案上留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我今心中诸多迷惘,百思不得所解,故而外出云游,假以时日,有所悟则归,望勿念。
完了,孩子留书出走了。
午阳将留字递给姜遥,她淡淡看了一眼,道:“姑姑勿慌,他非小儿,既然自有抉择,随他去吧。”
就这样,凉什殿送走了最后一个男人,又重新安宁了。
只是君屹走后,午阳心中挂念,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但不知君屹用了什么方法,午阳无论用什么法术都寻不到他的下落,大概他是有意避开她,将法术禁了吧。
如若是这样,大概率是去了人间,人世间千千万万人,倒是去哪里寻。
午阳猜的没有错,君屹这一去,确实去了人间。
他并未走远,只是在岭东找了一处山窝窝,弄了一间小木屋,过起了悠然自得的隐居生涯。
村里总共不过几十户人家,平日里也无喧嚣吵闹。
只在每日升起炊烟,傍晚喊归时,平添许多人间烟火。
即便是这样的偏僻的小村落,也比凉什殿要热闹许多。
他来的第一日,村民不免争相传告,村中最威望的老人拄着拐对他进行了一番盘问。
“你是何人,从何而来,有无作奸犯科,来此作甚。”
他虽暗自笑这些凡人疑心多重,但还是细细的回答:“我乃修行之人,此处风水甚好,故而在此暂居。”
那德高望重的老人捋着胡子,对他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说:“你说你是修行之人,我看着也不太像啊。”
修行的人都是粗布袄裤,正规一些的带华阳巾,穿鹤氅,看上去就是仙风道骨,与旁人自是不同。
但是眼前这小兄弟,也不知穿的是什么,虽然不华丽,但是从未见过,长得又极其俊美,说他是修行者,还不如说是神仙下凡。
“我师门与世不通,你们未曾听过,不认得实属正常。”
“如此说来你果真是修行的人?”
“若非如此,何须来此深山荒野常住。”
老人家感叹道:“公子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真是可敬,可佩,叫人叹服。”
他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人间四序长更迭,不似凉什殿常年积雪,也不似季思山四季如春,他在这座无名山谷里一住好几年。常常在屋子里静坐,一睁眼门外莺飞草长二月天,再一睁眼已经雨打芭蕉秋意浓。
时间长了村里的人彻底相信他是一个修炼者,他修炼的认真程度,比以往听说的那些道人高上不知多少。
哪有修行的人能一坐半载的?
每当结束静坐,他便会出门一趟,一出去又是许久。
回来总会带许多村里没有的良药,都是长在奇峰峻岭,无法攀折的高处的。这些药材的珍贵之处自然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然这些只是他饿了的时候,去寻的口粮而已。只是顺手带了些回来。
打那时候起村民不止相信他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更是将他当了半个神明敬仰。
自从此人在这里居住后,方圆百里安宁自得,夜不闭户,再也没有闹过什么妖邪鬼祟。如此一想,他倒是比庙里的菩萨还要灵验几分。
又一日出门之际,见门口摆着香炉烛台,还有新鲜的祭品。竟是有人将他当成神仙供起来了。
凡间的食物看上去似乎挺不错的,他一时嘴馋,就拿起来吃了些,这一吃倒好,闹了好几天肚子。
“哎呀,你倒是糊涂了,神仙收的是香火,非是贡品,这下好了……”
他头一回尝到了腹泻的滋味,才明白人食五谷杂粮,常被病痛折磨的痛苦。
他在山中一住许多年,当年的小孩都已经长大成人,他还是容颜不改。
当初那个拄拐棍的老者,已经归西了,村里新的老人一被拥戴,第一时间便来寻他。
“道长可在家中?”
对村中的人,他倒是和善的,他应道:“老人家有何教诲。”
“教诲不敢当,老汉不过前来相问,道长可有妻室?”
“这个……自然是没有的。”
“没有好,没有好!”
以为这老人家要干啥呢,他实在是看这个道长中意得紧,故而想将家里的孙女给他做个内室。
那小女娃在他初来时不过是个垂髫小儿,曾经颠着小脚在他身后叫他道长哥哥,谁曾想如今已然是娇俏动人的少女。
那女子长得水灵,在乡里是极好看的。
但是君屹见惯了天外仙姝,这样的姿色,自然瞧着稀疏平常。
那女孩被他拒绝几次,依旧每日到他的门前将灰尘落叶打扫得干干净净,将香灰香炉清理,又重新点上,将水缸灌满。
好好一小姑娘倒像是给他打杂的。
他曾经赶过一回,可那小姑娘立刻眼泪汪汪,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他只能作罢,想来就来吧,只要不进来打搅他清修便是了。
又这样过了许久,他的山间木屋终于迎来第一个熟人。
不是凉什殿更不是神机门的,竟是少晨宫的荀乐。
此人依旧是瘦得发虚,仙服在他身上好似挂在骨架子上一样,仿佛一吹便吹走了。
他在门口问道:“里面不知是哪位仙友,小仙乃是少晨宫的荀乐,不知仙友可否一见?”
君屹在人间这许久才听闻一个熟人的名姓,自然不疑有他,将门打开。
荀乐惊讶道:“我在人间听说山上有个得道高人,还以为人间真有这样的贤者,想不到竟是你呢!”
“是荀先生,我处简陋,你若是不嫌弃,不妨进来坐一会。”
“这是哪里的话,有你在的地方,自是明明赫赫,哪有陋室。”
要说说话还是这位荀先生会,每一句都很妥帖。
当下两人便进屋相谈几句,他得知天界一如往常,他自以为离开了许久,可是对天界来说,不过瞬息刹那。
凉什殿对他的出走,一丝儿反应都没有。
看来他对天界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
“你在此处怡然自得,倒也是自在,我此番回去给凉什殿的主子带个信回去,就说你一切安好。”
君屹连忙制止:“荀先生且住,不必向凉什殿回话,我不过出来散散心,过些日子也该回去了。”
“哦,原来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自那以后,荀乐时不时便来拜访一番,君屹当他为人诚挚,对他深信不疑。
有一日荀乐前来,说了一件奇事。
“小仙友可曾听说天地间有宝物出世,会有异象?”
“荀先生为何有此一问,可是出现什么异象了?”
“我亦是听闻,在畄闵山下,出现奇异红光,不知道是不是宝物出世的异象。”
君屹一听便皱起了眉头:“畄闵山?那是一处凶山,怎么会出宝器?”
“哎,此言差矣,非是祥瑞处才会出宝物,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宝物这东西都是一样的,全看拥有它的人怎么个用法。”
君屹笑道:“有理,我至今为止还未曾拥有自己的法宝。”
“小仙友不妨去看看,若真是宝物,便好,若不是就当赶了个热闹。”
君屹更觉有理,横竖去一趟,也吃不了什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