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天帝便差人将她唤去了琅嬛阁。
姜遥知道天帝不传唤她前去太微垣便是将此事当成了故交私事。
她行跪礼起身之后,天帝一如往常说:“贤侄坐吧。”
“关于你殿中灵孩一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可与吾言之?”天帝说道。
“不想此事竟惊动圣驾。”
“想当年吾与你父亲,战神乃是至交,事关彼等儿女后代,我这个当长辈的,不免挂心。事出意料,吾不好妄下定断,故而先与你相商。”
这件事的确不好定断,不能单以公事论,更是水神的私事。
“陛下有何示下?”姜遥问道。
“他若依然留在凉什殿,妥乎?”
姜遥被问住了,妥不妥,实在是不好说,但若让天帝将他带走会如何处置?君屹是魔是仙该如何定夺?对他来说可有比凉什殿更好的栖息之处?
“陛下,他自小便于凉什殿长大,只要结界不破,应当无碍。”
“倘若生出枝节来,又该如何?”
“这……”姜遥思虑片刻,道:“便由我一力承担。”
天帝叹息道:“非是吾不念旧情,尔当以苍生为上,万不可意气用事。”
“雪山即是我仙职所在,我定然会舍命守卫。至于君屹……若非知晓他之秉性,我也不敢妄自断言。”
“你若愿担此责,吾亦无话可说,改日若调转心意,可与吾说道。他乃故人之子,吾定不会亏待与他。”
姜遥听后有片刻怔忪,问:“陛下为何如此肯定他便是……战神之子?”
天帝道:“你随我来。”
姜遥依言跟着他进入琅嬛阁书库之内。
岩壁处有一面前世镜,天帝将战神西徨的玉牌投进去,镜子里即刻便显出了西徨从生到死的一生。
“你可知无论仙界还是魔界,六界内都有封禁的禁术,擅自修行禁术,虽得一时通天之力,但修行者必不得好死。”
天帝又投入了妤羲的玉牌。
妤羲虽为魔族,但与罗杀截然不同,心中颇多善念,倒是菩萨心肠。
前世镜里是金锋的画面,姜遥第一次在典籍之外,看见活生生的妤羲。
当年魔军来势汹汹,在金锋此处,与神兵对决。那时的罗杀何等狂肆,着手布下诛仙阵,手持诸岳剑大杀四方。
金锋之下血流成河,姜遥看见阵前的慧智已经血染战袍,不忍直视。
正当众人以为此战必败之际,有一女子从天而降,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金锋有如一朵未染尘埃的娇花。
随着她的到来,金锋之上降魔阵大开。
魔女妤羲对自己的魔族,开了最暴戾的降魔阵!
此降魔阵是禁术的一种,施术者要献祭自身的魂魄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她看见妤羲决绝又冷静至极的双眼,在罗杀的咒骂和西徨的绝望的呼喊中,她灰飞烟灭了。姜遥似乎听见她最后的那一刻说的那句话,从此天上地下,不复相见。
妤羲之决绝,着实让人惊叹,她背弃了魔界,但是这一死,教魔界众人连冤头债主都无处可寻。
金锋之后,冥界与仙界联手,彻底将魔军赶回混沌黑暗之境,罗杀也被擒获,投进了炼妖壶。
自那以后,天帝统管三界,已然无可撼动。魔界更是不成气候,新任的魔君只知道苟且,再没有和天庭对抗的能力。
妤羲虽为魔女,却被天界奉为恩仙。
天帝投进了最后一块玉牌,上面写着仇君屹。
以往姜遥只是推测了他的身世,如今镜中的一切,与她的推测**不离十。
该是妤羲在前往金锋之前,将他放入乌影之内。
此处她该是用了魔界的术法,将乌影的魔气尽数除去,而后将乌影放置在一处灵气充沛之地。怕是那时她便有了赴死的决心。
“有故人之后人,吾自欢喜,本想以长辈的身份关照一二,如今此事倒于汝相关,吾倒是不方便插手。”
姜遥看过前世镜之后,心中万念一闪而过,道:“我怕是不能替他决定,待我回去问问他意下如何,再与陛下回话。”
天帝摸着髯发,点头道:“如此甚好。”
旁人如何议论,姜遥倒不放在心上,如今天帝既然已经认下他为故人之子,那他必是仇君屹无疑了。
当初她只是钦佩妤羲之大义,以为将‘君屹’此名冒用,谁想缘分使然,这原本就是他的名。这天道循环真是十分严谨!
凉什殿凝滞的气氛,终于在今日打破,姜遥竟主动和君屹约谈了。
正厅外,霏霏和雰雰一人扒着一边的门缝,缩头缩脑地偷听。
午阳轻咳两声,两人立刻立正向后转,谄媚地笑道:“我们只是路过,路过。”
谁知午阳道:“我也是路过。”
一听原来是同道中人,霏霏还将位置让一个出来给午阳,以示诚意。
这是君屹头一回被她正儿八经的叫到正厅里面谈话,可见姜遥对此事是颇为认真的。跟以往的家道嘱托不一样。
但仿佛又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惯常地坐在厅上,惯常地说了一声:“你来了,坐吧。”
倒叫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姜遥不理会他,接着说:“这些日子仙界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
“那些传言非为捏造,乃是属实。”
“……”霏霏道,“主子就这么坦率的承认了?”
雰雰:“那是有够坦率的。”
午阳:“不然呢,总不能一直装不知道。”
君屹:“……”
“此事并无什么难处,无论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都是仙界众仙敬仰的先人,仙界并不会与你为难。”
但也不一定会与他为善吧,毕竟还忌讳着他身上的另一半魔血。
“你为何如此确信?”
“前世镜这样的宝镜,我自然是信的。”
那三生石这样的宝石,你倒是信不信。但姜遥对此完全闭口不提。
“你即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你父亲又是那样的英雄人物,天帝必然会袒护与你,他日你若不愿留在凉什殿,可前往天帝处,他必然会妥善安置你的。”
君屹听得此言,低头一笑,回道:“往日承蒙你多加照料。”
“你我缘分一场,无需客气。”
“我对你有所隐瞒,确非本意。”
只因他从石玉中初到人世,懵懂无知,需要借幼嫩的外貌隐藏自己,不然以姜遥的性格,一早便将他赶出凉什殿,而不是等到今日。
“无妨,这不足以置气,只是有些佩服你,这么些年竟没有瞧出任何端倪来。”
只因从未怀疑也就从未想过用显形法术在他身上试一试。确实无这样的必要,他是断然不会存害她的想法。
其实回头想想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的,比如之前有过现身的那一次,凉什殿中不点沉香,但是神机门为弟子安眠,会点沉香。
只是当时没有往别处想,只认为是孩子的玩心而已。
在她的内心已经将他视为亲人,亲人间偶尔的逾矩,也无伤大雅。
姜遥说得如此坦然自若,倒叫君屹无话可说。她什么都提了,唯独不提三生石的事情,怕是在她心中,根本没有拿那个事情当作事。
“往后也无需再隐瞒。”君屹道。
“你一切从旧便好,凉什殿依旧是你家。”
他是要感念姜遥如此宽宏大度还是怎么,听她不咸不淡地说这些,心中有些羞愧,自我感觉如若依旧留在凉什殿,实在是厚颜无耻。
“除此之外……”
姜遥像是要掐断他的话头一般:“除此之外,我无有交代了,你自行决定吧。”
君屹默默看了她一眼,说:“好。”
霏霏:“他们就说这些,有什么背着人的?”
午阳白了她一眼:“正厅大门都开着,她哪里有背着人了,明明是你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雰雰:“姑姑,你也一样。”
不一会君屹打从里边出来,门外三人都察觉出他身上的不同。
往日那双温润如水的小鹿眼里,多了一些深邃的东西,竟有些看不透。
三人立刻朝一旁看去。
“我们啥也没听见,啥也没看见。”
君屹无奈摇头,往厢房走。
午阳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君屹啊,你的身世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但不妨事的,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姑姑,如今我也认了,你别胡思乱想,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他回头对她一笑,道:“放心吧,姑姑,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