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紮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小溟,“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小溟沉默半晌,终究没有经得住虚紮再三地追问,“我娘死了之后,我的血脉被激发出来的,便不得不嗜血如命。我第一次吸人血的时候,被他看见了,所以他便带着我离开了君影城。他一直试图压制我体内血脉带来的邪气,最终力竭而死。”
她说到最后,便放声大哭,“如果我知道他会死,我一定不会跟着他走的。他死了之后,我一直不敢带着他的尸首回来,我觉得愧对于他。虚紮姐姐,对不起!”
虚紮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可是泪水从指缝间缓缓滑落。
她一直不问,并非不关心,而是怕得到的是自己害怕的结果。
这么多年没有再出现,好像从这个世界就这么销声匿迹了一般,也不是没有人告诉过她,或许穷哲已经死了。只是她不信罢了。
她把曾经的离海之境翻了个遍,一直都没能找到穷哲的下落,除了死,的确很难再有别的解释了。
虚紮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死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哪怕一句也好。
小溟点头,“他说,这一辈子,他没对不起过别人,唯独对不起你。他还说,若是将来我能再遇见,告诉你,下半辈子嫁个好人家,千万别等他了。”
此话一出,虚紮便再也忍不住,缩在我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究等来的只有这个结果吗?
阿淼没有回答。
虚紮是个坚强的好姑娘,虽然知道了这么严重的噩耗,但最终还是没有强打起了精神,“那他的尸首葬在什么地方。“
小溟咬着牙道,“他死的时候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念想,吩咐我骨灰火化之后,就随风洒了。这两日不是我不想要带着你们去找他,只是我也无处带你们去找他。“她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哨子,“这是我自己做主留下来的。穷哲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很想念你。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在摩挲这个东西。我想有一日我说出了真相,就把这个还给你。“
虚紮伸手接过这个哨子,也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另外一个。两个哨子并在一起,显然是一对。
“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容貌?“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小溟说,“幽冥蝴蝶是可以变换自己的容貌,但需要一定的灵力作为支撑。当初穷哲快要死了,连神情都昏迷了,可是口中却一直都在念着虚紮姐姐的名字。我想让他走的时候能够见一见他心爱的人,就用灵力变换了自己的容貌。可是我没有足够的灵力作为支撑,就变不回来了。所以才一直用着虚紮姐姐的容貌。“
虚紮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对哨子,“这是他化作人形之时从身上掉落的角所制作而成的。谢谢你讲它还给了我。“
小溟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你走吧,往后不要再害人了。既然知道他是为了你才死的,那你往后也要对得住他的死。“
小溟大约是没想到虚紮会这般处置她,一时不能接受,瞪大了眼睛。
我也同意了虚紮的处置,“你只吸取了一半的精气,大约也是明白,往后若真忍不住,也不要再拿人开刀了。“
阿淼也点了头,捏了个诀而给她松了绑。
小溟对着虚紮磕了几个头,最终转头离去。
这一夜,虚紮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中还念着穷哲的名字。我也睡不着就索性起来了。
阿淼把烤好的鱼递给我,“你当真信了那个小溟的话?“
我与阿淼相视一笑,“你这么问,显然也是不信的。如果真如她所说,穷哲是为了她死的,穷哲的辈分又比她大,怎么也该用个尊称才是。可是你听她一口一句穷哲,显然在她看来,穷哲并非是他的长辈。幽冥蝴蝶变换容貌的确需要灵力支撑,但变回自己的容貌并不需要。反而维持着旁人的容貌是需要强大的灵力作为支撑的。如果我大胆猜测一下,穷哲并没有死,而她需要吸取旁人精气是因为需要灵力维持虚紮的容貌,我倒是觉得一切解释起来更合理了。“
她想要将穷哲的爱情占为己有。
阿淼把鱼刺挑了个干净,把干净剔透的鱼肉放在我的碗里,“吃吧,完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起,我们还要赶路。“
这几日赶路,我试着动用灵力,反倒磨炼地灵力恢复得更快了,按着这样的速度下去,不过数年的时间,我的灵力就能全部回来了。
我知道阿淼既然同意把小溟放了,就必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以便我们寻找。
我问阿淼,“从小溟的描述中基本我也可以确定了,穷哲大约不会是我们认为以怨灵为修炼的邪修了。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来找过虚紮?“
“或许他并非不想,而是不能呢?“阿淼反问我,“你想的这些问题,你我在这里再乱猜也没有什么用。等见到了穷哲,或许一切谜团就能解开了。“
阿淼动手给我掖好衣服,“别所想,睡吧。“
跟着阿淼对小溟的追踪,我们又赶了好几日的路,从我们走过的路径来看,小溟也十分谨慎,在几个山头都绕了好几圈。这一路上发现了不少被吸干精血的动物以及还没有修炼成人形的妖兽尸首,也更让我们确定了小溟的路线。
最终到了一处极其幽暗的山谷之中。
我问虚紮,“这么多年,你可找到过这里?“
虚紮摇头,“这里几乎已经是冥朝的疆域,我怎么会来。“
阿淼说道,“踪迹基本就到这里了,大约这里有个结界,需要一些手段才行。“
我在四处走了走,一边摸索着过去,很快便找到了破绽点,我对阿淼招了招手,“就这儿了。“
阿淼按着我的指示,破开了结界,眼前便豁然开朗。这结界的外头和里头完全两个世界。外头到处是荒草杂树,可以说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然而结界之内,入眼处便如同司上的园子一般漂亮,四季的花草树木按照节令依次排好,各样的动物鸟虫也都在其中,遇了人也不害怕,反倒主动给我们引路。我们沿着路径一路走去,当真是一步一节,一眼一世界。
我基本已经可以肯定,穷哲一定在。
除了他,没有人有这样的巧思妙想。
这一条路我们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了房屋。
柳树环绕着小河,小河环绕着屋子,屋子周围尽是白鹭。若说桃花源记是一个世外桃源,那这里大概就是神仙居所。
我们缓缓走近,那屋子前还有一个人,皮肤黝黑,头发花白,坐在轮椅之上,怀中抱着一只红尾小狐狸,神色温柔。
虚紮走得近了,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出声,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穷哲察觉到了动静,缓缓回过头来。
“穷哲,穷哲,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虚紮疾步过去,“穷哲!”
“他不是穷哲!”一道灵力从穷哲的身后而来,击在了虚紮的身前,“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一把扶住了虚紮,“你自然是不希望我们来。”
小溟护在了穷哲的身前,“上神,我敬重你从前待我还有几分好,我不同你们计较,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叫我走我就走,那我这个上神当得多没面子啊!
“小溟,我有没有说过,你和你母亲很像。想不想听听你母亲的故事?”
我松开虚紮的手,上前走了一步,“你的母亲叫楚蝶衣,但事实上,她真正的名字叫做楚少姬。曾经她认为自己是个丑陋无比的女人,而你的父亲却爱上了楚蝶衣,一个拥有着九州都称赞的美人。于是你母亲便舍夺了楚蝶衣,将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彻彻底底丢弃了楚少姬,变成了楚蝶衣。”我问小溟,“她认为拥有了楚蝶衣的容貌,拥有了楚蝶衣的名字,就能够留住你父亲的心。可是最终,你父亲还是舍弃了她。你觉得可悲吗?”
我一步步上前,小溟一步步后退,她惨白着脸道,“你在说谎,我父亲和母亲才不是这么不堪的人。”
“我没有说过你父亲母亲不堪,只是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改变了容貌,变换了名字,彻底丢弃了自我,真的就能够留住想要的爱情吗?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当然明白。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可以争取,但唯独情这一桩,难以争取。没有人会因为你足够努力而爱上你。
这是情最为难以捉摸的特点。
爱与不爱,从来不由人定,连神也无法捉摸。
小溟愣了许久,良久才道,“上神,你不明白的。虚紮姐姐还有元霸叔叔,还有藏名叔叔,他们都很喜欢虚紮姐姐。可是我只有他了。你们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的。没有他,我会死的。我求求你们!”她突然跪在了我面前,泪流满面。
我退后了一步,“你想留住他,该问的不是我们,而是穷哲自己,他是不是愿意跟你留下来。”
小溟看向穷哲,眼神哀求痛苦。
虚紮也看向穷哲。
最终穷哲自己推着轮子转身回到了屋子,“你们都走吧,我自愿留在这里。”
小溟惊喜地差点没跳起来,从我们面前跑着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