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醒过来花了许久的功夫,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总觉得人迷迷糊糊,提不起力气来。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和毅力才睁开眼睛来,却发现四周依旧是幽黑一片,连伸在眼前的手都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他伸手试探着周围的环境,好一会儿才摸到手边似乎是有石头,他扶着石头站起来,才发觉他可能处在一个山洞之中,岩石峭壁触手可及,还湿漉漉地渗着水。
他扶着岩石迈动步伐,他也不知道
这里是哪里,只是凭着感觉,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得试着找找路,若是周安青还没有回去,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周安青。他得带她回家。
他拖动着几乎快要没有知觉的双腿,奋力往前走去,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才发觉,似乎四周的模样没有那般幽暗,前路虽然还是不清楚,却也能依稀分辨出几分来。
他想着便觉得有希望。一个山洞里,只有越靠近出口,才能看见光亮。
他心里惦记周安青,又不知道究竟人在何处,心里也焦急,到处都是岩石,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山洞里的空气阴凉又潮湿,衣服和头发粘在身上着实让人难受得慌,只是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找到周安青,这是他现在满脑子唯一的想法。
他沿着光亮的地方走了一段,却发现似乎周围又暗了下来,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继而又往回走了一段,却发现那原本应该光亮的地方却似乎暗了不少。
他愣了愣,这才察觉了这里的诡异之处,他扶着岩石不敢再动,心里却不断地在盘算,一面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既然从来到这里开始,他都还活着,这就证明这时候他还没到应该要死的时候,必然是因为他活着还有些许价值。
只要他活着还有价值,他就有机会还能够活着走出去。
他弯着腰,脑袋里迅速想着应对的策略,现在他对这里的情况一概不知道,到底这个抓他来的伥鬼到底是何方神圣。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绣花鞋,上头绣的是一对白色的狐狸。
白色狐狸?
他骤然想到了许多年前,在街市上看见白色狐狸的糖人就高兴得不肯挪动脚步的姑娘。寻常小女孩子大多都喜欢的是花花草草,他唯独见到过她这一个姑娘会对白狐这般亦正亦邪的牲畜情有独钟的。
他缓缓抬起头来,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就这般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苹儿?是你吗?”
应苹看着他道,“你倒是不害怕吗?”
她缓缓转过脸来,从阴影中亮出了整张面容。如今的应苹从面容上已经再难分辨了,除了一双眼睛,再没有一处能看出是人的容貌。额头上一对牛角更是平添了几分戾气。嘴角已经无法掩饰的獠牙裸露在了唇边,上头还有残留的血迹,发出极重的腥味。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直行站立,双手下垂,毛发浓密,曾经的纤纤玉手也已经化为了羊蹄。
文郎愣住了。
这,这……还是人吗?
应苹走近了他一步,“害怕了?”她大声冷笑着,“当初所有人都要杀死充君哥哥,只有你,没有这么做。就为了你的这点善意,我今日还你一个人情,你还有可以选择离开的机会。只是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放过你一次,但没有第二次。”
她转身就走,文郎却急急地喊住了她,“苹儿,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你跟我回家吧,我会照顾好你,还有充君的孩子的。”
应苹停下了脚步,昏暗的洞穴里照不进多少的光亮,湿漉漉的环境也令人压抑地喘不过气来。可是多年过去了,她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每天身体上都会出现的变化,先是肌肤一寸寸地裂开,然后伤口开始结痂,就会开始长出浓密的黑的毛来,从手臂开始,到脚,到背上,最后是她的脸。每夜她都疼得无法入睡,后来有一夜,她也是这样疼得死去活来,却发觉一只黄虎闯入了这里。黄虎的嘴里叼走了充君的儿子,她给起了一个小名,叫明月。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
这是《良缘记》里写过的诗句。
明月被棕熊叼走,她虽然几乎疼得没法起身走路,却也还是咬着牙追着棕熊而去。
她追了整整一夜,才发觉这只母老虎并没有伤了明月,只是它才丧子,闻见明月身上的气味,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儿子,还给它喂了母乳。
应苹看着明月安安静静地吃着,比她在他身边的时候还要安静。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月就这样睡着了。
她就这样走了,她也不知道究竟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可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然回到了洞穴门口,而她的身上却沾满了血迹,有她自己的,也有一个被她误杀了的樵夫的。
那是她第一次喝血。也是第一次喝人血。
那一天的夜晚降临,她再没有感觉到疼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从前吃的都是苦,渐渐也就不觉得有苦了。可是一旦尝过了甜头,让她再吃一点的苦味,都会显得那么难以忍受。
应苹看着他道,“我认识的那么多人里面,只有你最像个人。从这里出去,就把今日你所见到的事情给忘了,否则对你没有好处。一个能从妖怪手里全身而退的人,也只能是个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