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很快奚年发现自己多虑了,老街的饰品店一半架子上放的是文具,余下的也是适合女生的饰品多一些。
耳饰挂了大约一平米的网格墙,但大多是女款,适合男生戴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老街的饰品店内东西都不贵,耳饰最贵的一对也就不到五十,傅绥说要在这里买,奚年干脆买了三对,他现在不知道哪一对合适,那就回去再看。
尽管奚年戴着帽子,戴着口罩,前台的小姐姐还是凭借自己爬遍百家墙头的精准眼力认出了这一定是个帅哥,全程微笑着结账收银,看见他买的是耳钉,她还主动问:“帅哥要打耳洞吗?你买了那么多,免费哦。”
奚年想起来,傅绥也没有耳洞,他会打吗?
“怎么打?”
“用耳钉枪,很快的。”
奚年看一眼她手上的“枪”,果断摇头,小姐姐惋惜地说:“那你什么时候想打了都可以过来,只要我在就给你免费打。”
奚年谢过她的好意离开。
他回到纹身店,纹身师已经勾勒好了整体的轮廓,因为不是真的纹身,不需要上麻药,她像是在作画一样,先勾轮廓再完善细节。
她作画的时候很慢,一笔一笔都是小心取色,将颜料的量控制到恰到好处,但落笔的时候,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感。
她一只手拿画笔作画,另一只手有时拿颜料盘,有时拿酒瓶。
奚年回到店里的时候,她手边已经空了两只啤酒瓶罐子了。
而傅绥也没有像一般文身的客人一样平躺着,他斜倚着墙,并不是完全放松,又不算紧绷,奚年不太能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虽然在休息但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的状态。
文身曾有个别名叫刺青,现在不止有青色,但青色依然是主文身主流的颜色,傅绥纹的就是青色的,奚年看着纹身师用细软的画笔,耐心地描摹,留下形态各异的线条,忍不住问:“我能不能拍一个视频?”
虽然剧组没有来拍花絮,但他可以自己拍,这样的视频当然是不能往外发的,他可以自己留着看。
绝大部分时候傅绥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这一次傅绥却说:“给我拍照是要花钱的。”
奚年愣了一下,又听到一声笑:“开玩笑的,你拍吧。”
就算最近傅绥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也绝不是这样的,奚年觉得傅绥可能在找扮演齐凛的感觉。
他不像奚年努力地寻找自己身上和角色共通的点,然后无限放大,他选择让自己彻底成为另一个人。
奚年拿出手机。
宁愿把画笔叼嘴里都不愿意放下啤酒罐子的纹身师对他说:你往那边走走,有个相机,我儿子的。
奚年走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只不加任何保护,镜头盖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相机被挂在墙上。
他摘下来看了看,好在镜头没有什么损伤。
奚年会剪辑,但是没有专门研究过摄影。
不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剪视频也一样,他不懂得构图,但是看多了业内大佬们的作品,不知不觉间提高了欣赏水平,本能地会知道什么样的角度更好看。
纹身店的门开在偏中间的位置,进门往右走是相对空旷、且整洁的文身台;而另一边看起来有些杂乱,放着各种画册、图纸、速写本、一台老式电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应该就是纹身师的第二个工作台。
奚年站在大门偏左的地方,距离不远不近,可以看见纹身店杂乱的这一角,也能看见傅绥和纹身师。
他拿起相机看镜头中是取景,发现距离虽然合适,但是这样镜头看起来有点满,于是尝试着往前走出半步,迈出去的脚还没有落地,他先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他的手说不上稳,这一下如果是手机拍的,相片多半就糊了,而手上的单反凭借一秒几十次的曝光,准确捕捉到了奚年下意识想要拍下的东西。
奚年去看刚刚拍下的相片,整个镜头确实是满满当当,左下高高摞在桌上的画册,墙上是彩色的涂鸦,有次是玻璃门。
上方则是文身台的位置,傅绥斜靠在墙上,纹身师在弯腰捡东西,正好露出他身上画了一半的文身。
这张图让专业的摄影师来看或许有很多的不足,但是不论是谁,看到这照片的第一眼,都会去看那个斜倚靠墙的男人。
他撩起眼皮看过来的那一刹那,像是休憩的野兽睁开了眼。
那一刻奚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再抬头看去,傅绥的身形又被纹身师挡住了一部分。
奚年说是要拍视频,但是不论是手机的电量还是阿姨给他的相机的电量都不足以完成着这个任务,他只能选择性地拍摄视频和相片。
但对着傅绥,取舍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最后奚年用不到百分之三的电量拍了一副成品。
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傅绥身上的颜料彻底干了,等到奚年的手机彻底没电了,他们终于走出了这家纹身店。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
由于文身的大部分图案都集中在右侧,傅绥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走出店面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
奚年一出门就左转,他的脑袋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奚年愣在原地大约一秒,才反应过来跟着傅绥往右走。
他看着傅绥,不太确定:“齐凛?”
傅绥扔给他一顶头盔,问他:“耳钉买好了?”
“买好了。”
傅绥虽然问了,却没有叫他拿出来看,长腿一跨上了摩托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摩托车扬长而去,只剩下奚年站在原地。
他倒是没想过傅绥会把他扔在原地,一来傅绥都给他头盔了,二来,不论他在扮演谁,他都是傅绥,傅绥不会扔下奚年的。
这条街白天人流量不大,晚上倒是热闹起来了,奚年已经闻到了夜宵大排档特有的香味,傅绥控着车调了头稳稳停在他面前。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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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仪式之后,傅绥的工作团队迅速到位,管红和张小萌都结束了自己的旅行,开工这天,林航来家里接他们去剧组,小萌也在车上,她坐在副驾驶座。
奚年和傅绥上车之后她先是跟傅绥打招呼,然后用热情了十倍语调对奚年说:“年年好久不见,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从前面把东西递过来,奚年直觉里面是魔方,之前每一次傅绥给奚年送魔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袋子。
小萌跟在傅绥身边那么久方当然也知道奚年喜欢什么。
奚年打开看了,发现不是傅绥经常给他买的异形魔方,而是一个很普通的三阶魔方,不过特别的地方在于魔方是全透明的,奚年试着转了转,虽然有点滞涩,但是确实是能动的。
小萌说:“送你一个怎么转都是原始状态的魔方。”
“谢谢小萌姐。”
小萌笑眯眯地问他:“今天正式开工了,年年紧张吗?”
奚年看看傅绥,紧张是紧张的,但是有傅绥在,似乎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的表演理论课已经上得差不多,叶老师说,过一阵他要去指导学校里的话剧团,不能给他上课,会另外请一位老师带他,不知道会是谁。
他们到了剧组之后,傅绥去换了一身衣服,他几乎不用做造型,奚年这边要花的功夫多一点,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和一个健康的人,外表上就会有很大的区别。
头发他自己先剃了,但他没想到还有眉毛。
奚年不知道傅绥是忘了还是没提,总之被造型师摁在椅子上拔眉毛的时候,奚年用尽了全力才没有让表情失控。
燕导对齐悦的要求是脆弱好看,加上化疗也只是会一定程度上导致毛发脱落,头发都未必会掉光,只是很多人选择直接剃了,眉毛当然是不用全拔的。
造型师只是尽可能让他看起来“脆弱”,这样的眉毛当然不能太浓密,得拔,拔的时候顺便修了修眉形。
奚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更秀气了,画上妆,穿上戏服都能唱一曲贵妃醉酒的那种秀气。
今天的重头戏在傅绥,奚年只有一个镜头,连台词都没有,出镜是为了配合傅绥,今天要拍的是“齐凛看见齐悦”,明天他的戏份就会多很多,需要拍他来到赌场,拍“齐悦看见齐凛”。
燕导只看了傅绥一眼就过来看奚年,同样只看了一眼,就问他:“你的帽子呢?”
奚年以为他指的是拍摄中的帽子,拍摄中齐悦戴的是棒球帽,结果燕导又拿出来了一只小猫咪毛毡,这一次是趴在地上尾巴翘起的样子,奚年猜测应该是放在帽子顶上。
奚年的帽子在林琳那里,林琳这才知道帽子上可爱的小猫咪不是帽子自带的,而是燕导送的,她拿出帽子,燕导亲自给小猫咪安排好了位置才离开,走的时候对奚年说:“你第一次拍,只有一个镜头。”
听起来像是在照顾他,但奚年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成为这场戏最大的困难。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造型师开始调粉底,一连试了几个色号才满意,然而一上脸他就把头转开,对等在一旁的林琳说:“我觉得我就是个罪人。”
奚年看着镜子里黄了一边脸的自己,没有说话。
他做好了造型走出去的时候,傅绥在确定等会儿正式拍摄中要走的路线,奚年猜测这应该会是一个长镜头,拍摄齐凛从大门进来,穿过整个赌场大厅的跟不同的人打招呼。
齐凛穿着黑色的工装背心,右边胳膊到胸口是大片的刺青,他从大门进来,一路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他也有不一样的应对。
如果不是傅绥走到绕过一条椅子的时候往回退了两步,奚年甚至以为这是正式的拍摄。
傅绥退回到椅子后面,再次往前走的时候他没有再绕过那条椅子,而是一脚踹开,这才是齐凛会做的事。
他走到这头,原本是想看看刚才的路线,发现刚才连摄影机都没开,燕鸿昇说:“可以了,拍吧。”
工作状态的傅绥一般话不多,但今天有奚年在。
“想好选哪一副耳钉了吗?”
奚年想到他买的那三副耳钉,摇摇头:“没有。”
“那个不急,你可以慢慢选,”傅绥像是在宽慰他,“现在可以想一想,等会儿听到我名字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他说的“我”是指齐凛。
这场戏的前情提要是齐悦因为自己亲爹被赌|场扣住了,他奶奶和后妈带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起过来,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救救他爹。
他们知道他有钱,齐悦确实有钱,救命的钱。
她妈妈也结婚了,继父很有钱,在他的医药费上并不吝啬,甚至几次开口让齐悦跟他们一起生活,反而是齐悦的妈妈始终没有松口。
但妈妈每一次过来看他,身上都有伤,渐渐的,齐悦不再主动联系她。
他来到赌|场的时候,抱着一命换一命的心思,用他的命,去换那个奶奶和后妈口中给了他生命的男人的命。
但是齐大勇欠的钱比他想的更多,赌场的说法是,这里头有利息。
齐悦不懂得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开口就露了底,他们知道他带了多少钱,也知道从他手里掏钱比齐大勇容易,哄骗着他先还了本钱才说出还有利息的事。
齐悦父母离婚多年,他一直跟着妈妈过,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操|你|妈的齐凛,别以为老子……”
听到齐凛的名字,齐悦下意识转过头去,在这之前他先听到了一声惨叫,接着他看见那个上一秒还在叫嚣的男人被齐凛一脚踹倒,齐凛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地问:“老子?”
齐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齐凛,这里齐悦是没有台词的,走投无路的时候看见齐凛,他却没有主动开口,是齐凛处理好了那边的事才过来带走了他。
奚年想,齐悦在这样的境况下看见齐悦,第一反应,应该是求救,但他看见了齐悦刚才的动作,意识到他是赌|场的人,在他的认知中,那本就是不正义的存在,何况他刚刚还被赌|场的人逼债了。
善恶难分,失望,或者说厌倦了、放弃了,不想求助不想计较不想挣扎不想活。
那么那个眼神,应该是惊喜到惊愕,对视之后,对视之后是他先转开视线,还是傅绥先?
这场戏傅绥没有提前跟他对过,他昨天提起来的时候,傅绥说:“不用对。”
偏偏刚刚又叫他思考该是什么反应。
惊喜,惊愕,是什么反应?他想了想,把眼睛睁大了一点。
惊用眼神去表现,喜悦和愕然用嘴?惊喜的时候是笑,惊愕的时候就是瞠目结舌。
这一刻奚年觉得自己像个读不懂题目却硬要往上套公式的学渣。
场务通知奚年上场的时候,奚年揉了揉脸,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下来,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几个群演。
他们这边今天不算正式拍摄,但为了让镜头晃过来的时候,尽可能自然一些,他们也需要找找感觉。
两个人都染着黄发,一个穿着破洞低腰牛仔裤,露出了红色的内裤边,脚上夹着人字拖,另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皮鞋,身上挂着数不清的环。
穿着皮衣的那个小声吐槽了一句:“这衣服也太土了。”
另一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老子都露内裤边了,我说什么了?”
他们虽然吐槽,进入状态却比奚年快一点:“你出去打听打听,跟银行借钱,是不是也要利息?”
“你爸这钱,这是欠了整整一年啊,我们收点利息不过分吧?这五万块钱拿去买股票,这会儿说不定都五十万了,我们这利息才两万五,这算厚道啦。”
他们的姿态实在惹人厌,即便奚年知道这时候是在演戏,即便他已经看过很多遍剧本,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怒意。
而在这份怒意即将到达顶峰喷薄而出的时候,他听到了齐凛的名字。
齐悦不自觉地转身,接着他看见了齐凛将人踹倒在地,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凉得没有一丝感情,让齐悦的原本因为听到他的名字而产生的喜悦一扫而空,他告诉自己,这不是齐凛。
“过。”
听到燕导的声音,奚年还有一点茫然,这样就过了?
傅绥松开了被他压在地上的群演,拉他起来,傅绥那边还有几个镜头要补,不过没奚年什么事了。
他走到休息区,小萌为他鼓掌:“年年真棒,第一场就过了。”
林琳也喊他年年,并且把手上的两个小风扇都给他,剧中的设定算是初夏,所以穿什么的都有,而奚年作为一个病人,穿的尤其多。
他今天没有戏了,可以去卸妆换衣服。
奚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燕导那边,看傅绥补完了几个特写镜头。
燕鸿昇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他:“你喜欢小鸟吗?”
奚年一头雾水,燕鸿昇说:“小鸟也很可爱。”
奚年想到他那两只毛毡小猫,猜测他是在说这个:“帽子?”
“嗯,”燕鸿昇点点头,问他,“你喜欢吗?”
奚年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朋友送给他的礼物他会收下并且珍惜,但是燕导这承包售后的架势,让奚年怀疑自己出差不是不该收下他的礼物,毕竟他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帽子。
“猫和鸟在放在一起不合适。”傅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为什么不合适?”燕鸿昇不解地问,这个时候他不像是坐在屏幕后掌控全场的导演,而想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
“猫抓鸟。”傅绥言简意赅。
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别人,但是能说服燕鸿昇,最。,吃,后他对奚年说:“那就还是猫吧。”他说着叹了口气,“小喵掉的毛太多了。”
奚年猜小喵应该是他养的猫,他之前送的两只毛毡小猫都是一个花色的。
燕鸿昇说完,一秒切回了工作状态,对傅绥说:“下一场准备。”
傅绥回到场上,奚年也去卸妆,换好衣服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一般拍摄完毕是可以离场的,不过奚年要蹭傅绥的车一起回去,还要在现场观摩,就没有离开,他叫林琳先回去了。
傅绥拍到今天最后一场,剧组快下班的时候,场务过来当面跟奚年确认了明天要拍的内容场次,并叮嘱他:“好好准备,燕导有时候脾气不好。”
“好。”奚年认真答应。
但是场务没有走,他看看燕导,觉得燕导今天这状态没什么说服力,于是举了个例子:“本来取景是在江城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边老街夜市挺有名的,但是燕导不满意,他说那地方不错,但是背景里高楼大厦太多了,不行。”
因为这个理由,原定的开机时间晚了两个月,这期间燕导亲自跑了十来座城市选下了最终的拍摄地点。
奚年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本的主要取景地也在江城,老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傅绥带他去的那条。
而现在,因为燕导的高要求,他们拍完这边的戏份需要去一个离江城两百多公里的小城。
场务离开的时候还给奚年准备了一份纸质的场次安排表,时间要求都标注得很细,就差明着说:“不要超时,超时会加班”了。
明天确实是奚年的戏比较多,奚年想,燕导应该是在尽可能地按时间顺序拍,或许跟轻微的强迫症有关,或是为了演员拥有一个“延续”的情绪状态。
难怪场务大哥那么放心不下,应该不止是他,可能全剧组都挺放心不下的,能准时下班谁乐意加班?
好在他的戏大多是和傅绥一起拍的,他们今晚睡前可以对对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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