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桃回到清卯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垂着头、塌着肩、脚步拖沓,白衣和垂落的白发一起飘来荡去。
未珊瑚:……
清卯宫怎么会有这么大只的水母飘进来?
好在皇贵妃只是一瞬看走眼,很快就发现这个飘进来的东西不是水母是竹桃。
竹桃一头栽在椅子上,像某种流体一般瘫在椅子里:“好累……好远……”
未珊瑚:“从缜儿那里回来,可用不了这么久。”
竹桃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算作致意:“龙子让我偷偷地问候一下娘娘。”
未珊瑚:“嗯?梦虬孙回来了。”
龙子那个个性,会怎样做大致也猜得到。只是就算龙子将她带去远些说话,回来的时间也着实用了太久。
不过……
竹桃的脚程难以用正常人估计,她体弱成这样,路上会磨蹭多久完全无法衡量。
“娘娘,你能找到海境的墨者吗?”
竹桃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未珊瑚:“你想做什么?”
竹桃:“要做什么,得见到这些墨者之后再说。”
未珊瑚:“嗯……并不确切,但本宫可以给你一些方向。”
竹桃:“啊?不不不,不是我去,那太累了,娘娘帮我找个人跑腿就行了。”
未珊瑚:……
竹桃:?
未珊瑚:…………
竹桃:???
未珊瑚叹了一声:“恐怕不行,本宫能让人帮本宫做事,却不能让人帮你做事。”
竹桃:……
懂了,关系没那么稳固,人手没那么可信。
竹桃有些讶异,堂堂皇贵妃娘娘,怎么居然连信得过的人都没有?找个帮忙执行任务的人都找不出吗?宅如竹桃都有几个靠谱的朋友呢。
但转念一想又似乎合理,欲星移防她防的厉害,作为后宫嫔妃,本就受到诸多限制,再想要发展势力也确实不容易。
就算是宝躯一脉,也只是因为利益而拥护,有什么偷偷摸摸的任务还真不太能信任。尤其是这种牵扯到墨家的事情,怪麻烦的,容易另生枝节。
——————
俏如来被北冥缜提了出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北冥缜把他一路押解到皇城外,皇城外还有个包袱款款的竹桃。
俏如来:……
什么情况?他们这是被赶出来了吗?
北冥缜永远是审犯人一般的严肃脸,并且有本事把话说的特别讨嫌。所以说话的不是北冥缜,而是一直跟着北冥缜的那名女性鲛人误芭蕉。
“娘娘身上的毒,就拜托竹桃姑娘了。”
她先是礼数周全的向竹桃点了点头,又看向俏如来。
“如今情况不明,王城守卫不可松懈,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所以竹桃姑娘的安危就拜托俏如来了。”
俏如来连忙回礼:“误芭蕉姑娘客气了,这是俏如来应当做的。”
北冥缜还是没憋住,冷冰冰的甩了一句:“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样,修儒还……”
“咳——”误芭蕉大声清了清嗓,又温温柔柔的道:“王的状况还需要修儒留下来照顾,先前竹桃姑娘也说过了,修儒可以胜任的,对吧?”
竹桃笑眯眯:“我这个师侄的医术是极好的。”
两个姑娘温温柔柔的互相说话,让俏如来莫名的有种无法插话的奇妙感觉,就只能转移视线看向北冥缜,后者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仿佛是在较劲谁先眨眼一般让人压力很大。
俏如来:……
唉……
两个姑娘温温柔柔的谈完了话,俏如来才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那就不劳两位多送了,俏如来这就……”
误芭蕉:“等等!”
俏如来:?
误芭蕉:“竹桃姑娘对海境的物产并不了解,所以还是需要熟悉的人同行才是。”
她回身张望了一会儿,眉头拧起。
远处自王宫的方向,有人垂头丧气地背着包袱磨蹭着过来。
“表哥!你走快一点!”
误芭蕉有些不满他这个样子,主动迎上去连拉带拽的将人快速带来。
“啊这……表妹……我……”砚寒清满脸都写着不情愿,“我只是小小的试吃官,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做不来的……”
误芭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只是小小的试吃官,所以这件事你来做最合适!太医令的大人们每天都很忙,只有你最清闲。”
砚寒清:“我也不清闲啊……我还要……”
“试吃对吧?”误芭蕉打断了他,“你的工作换人来也没差!”
“可是我……”
砚寒清还打算说些什么,但误芭蕉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暗中一脚踩在他脚尖,目光逐渐不善。
“我知道了……”砚寒清长叹一口气,“接下来还要长途跋涉,表妹你再用力一些我就可以因伤换人了。”
误芭蕉哼了一声,这才放过砚寒清的脚。
“砚寒清,你们应该见过的。”误芭蕉转向竹桃又是一副温柔脸:“竹桃姑娘可能还不熟悉海境,有熟悉的人陪同会比较好,砚寒清虽然只是试吃官,但他对海境的特产都很熟悉的。”
竹桃:“见识过了,砚大人确实见识不凡。”
误芭蕉似乎心情很好,面对竹桃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扭到砚寒清那边一秒改变,充满威胁意味地狠盯了一番。
砚寒清又叹气了。
多谢表妹看得起,但我不想出远门啊!qaq
——————
砚寒清看了看左边,白衣白发白头纱的竹桃姑娘。
砚寒清看了看右边,白衣白发白兜帽的俏如来。
就、就压力好大!qaq
左边的竹桃笑靥如花:“砚大人博闻广识,这一路有你相陪我就安心了。”
右边的俏如来温文尔雅:“砚大人肯帮忙,这一路上要劳烦大人费心了。”
砚寒清:“呃……两位贵客,不要叫我大人。”
他肩膀一缩,滑不留手地从两人中间溜开,并迅速拉开了距离。
“抱歉,真是抱歉,让两位谈话不方便了,这样应该好多了,两位贵客请自便,不用理会我。”
两只白衣白毛的同时看着他,砚寒清心里一突突,连忙退开一大步。
“砚寒清只是一个小小的试吃官,不该听的不听,这个距离可以吗?”
竹桃:“你以为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呢?”
“呃……”砚寒清挠了挠头,“任何跟皇室有关的话,都不是我这种小官该听的,砚寒清胸无大志,只想在太医令做咸鱼。”
“砚大人不必如此拘谨……”
俏如来向砚寒清刚刚迈出一步,后者就同样退开了一步,于是俏如来只好作罢。
“唉,好吧,真的不需要这样。”
砚寒清表情十分坚定。
我信你个鬼!
俏如来这才偏头看向竹桃:“砚寒清好像对此行十分排斥,我们给人家添麻烦了。”
竹桃:“唉,可惜了他表妹的一番好意。”
砚寒清:……
俏如来:“嗯?误芭蕉姑娘吗?”
竹桃:“是啊,应该是她努力为表哥争取来表现的机会,可惜一番心意终究是错付了。”
砚寒清:…………
俏如来:“人各有志,无须强求。”
竹桃:“唉,那位误芭蕉姑娘,听闻她短短数年,便从默默无闻到如今成为三殿下最信重的人,未来可期,但没想到砚大人会是这种态度,我只是有些感叹,误芭蕉姑娘此刻提携表哥的心意,终究是不同路,令人唏嘘。”
砚寒清:………………
砚寒清听力过人,这般距离也能将两人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这交谈的内容……
你们两个,是魔鬼吗?!!!
砚寒清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从包袱里掏出两块海绵,团吧团吧塞进了耳朵里。
竹桃:“这位砚大人真是有趣。”
俏如来自然也注意到了砚寒清的动作:“你觉得他有问题?”
竹桃:“并没有,只是那日国宴,他出现的巧合。”
俏如来想了想:“此回让他同行,是你引导的结果吗?”
竹桃:“什么叫引导,这明明也是巧合,我需要有人帮我分辨海境的动植物,而整个太医令都没有空,只有他的工作让人代班也不碍事,唉,谁叫他那么巧合的认出了国宴之毒呢。”
俏如来:“哈,温皇前辈对你的评价很高,实话说,俏如来一直十分好奇。”
竹桃:“朋友之间,总是有友情的滤镜作祟,假如你问我神蛊温皇的评价,我会告诉你他是个十分乐于助人的热心人士。”
俏如来:……
这个评价用在温皇前辈身上,简直魔鬼。
俏如来:“上次你给我的故事,我看完了。”
上次见面,竹桃曾经给了他一本手写的游记,熟悉的字迹属于默苍离。
竹桃:“哦,黓龙君的故事,你看完了,所以呢?”
俏如来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你与师尊……很熟吗?”
竹桃:“冥医是我的师兄。”
俏如来摇头:“即便是冥医前辈,师尊也不会专门写游记给他看的。”
竹桃:“早些年,我体弱不能外出,默苍离可怜我,便写了诸多游历的故事给我解闷。”
俏如来:“看来你与师尊的交情确实很好。”
默苍离写游记的风格独树一帜,是纯然客观的记录,只记录所见,不记录所想,却又极致详尽,几乎叫人身临其境。
但这种风格写出来的,或许不能叫做‘故事’。
那不是给人过眼的消遣之物,倒是更像一种游戏的邀约。他记录下自己所见的一切,不加任何主观的看法,邀请被赠与者一同走过他的经历,探索他发现或未发现的事,给出相同或不同的见解。
竹桃并未正面回答,但又早就给出了答案。
默苍离将游记交给她,便是答案。
※※※※※※※※※※※※※※※※※※※※
纵观俏如来走过的路,默苍离在很多方面对他的教育都与雁王相反。(比如他让俏如来要学着如何取得权力,教雁王则是学着不再掌握权力)
但这其实根本不是重点!(我没有在皮,是真的不重要)
这只是不同方向向同一方向的校准,校准的目标是默苍离给出的最终标准,这个最终标准其实没有差别。(有一点微妙的小差别,但大体没差)
默苍离的‘理想’变化不大,但是他实现理想的‘方法’有过改进。
但是除去默苍离的变化,俏如来能够成为墨家钜子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所拥有的各种特质。
第一点就是:史家人这个可怕的亲友团
纵观俏如来的经历,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成长的痕迹(成长和画风突变是两回事,没错我就是在内涵新剧),而每一次的成长,都有贵人在其中给出了很大的帮助。
俏如来也曾在非常重要的关键点无法扛起责任过,但是他的叔父/老爸可以顶上;他也曾经因为自己的失败决定而痛苦过,他的朋友/老爸可以安慰他。做史家人很难,但是做史家人也能得到很多,人脉关系很重要,而有人愿意帮助他更重要。
纵观整个金光,网友们总是戏称史家小辈各个亲友团梆硬,讨人喜欢是非常重要的品质,这种品质也是他能顺利通过考验的重要因素。
这个梆硬的亲友团注定了默苍离无法使用全家祭天这种操作(当然这时候的默苍离也不打算这么做),这也导致当时俏如来面临的状况也和雁王有不小的差别(这个后面说)。
此处艾特雁王:看看你那稀烂的人缘。→_→
第二点是:俏如来的师父很多。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认真的。
俏如来有七个师父,虽然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每一次死掉师父俏如来会很痛苦,但残酷点说,死着死着就习惯了,这不是开玩笑,这是科学。
不是不痛苦,而是可以承受得住。
第三点:天运
上一章分析雁王的时候说过了,俏如来比他运气好,遇到的是默苍离而不是策天凤。
再来则是第一点当中提到的,俏如来当时面临的局面和雁王不同。
俏如来面临的局面是:自己错误的决策让信任自己的侠士们死伤惨重,所以他的交换式是‘信任自己的人’和‘中原人民的幸福安乐’。
但雁王当年遇到的情况是:全家( 比鹏元帅)祭天,换羽国子民幸福。
就算是当时为了魔世要牺牲小空的时候,俏如来虽然后来最终采用了老爸献祭儿子的操作,但是那是九死一生,还存在一丝救回来的希望。虽然按照当时的情况看,这点希望完全等于不存在,并且如果相信那简直是自欺欺人。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只要没切实看到,没有收尸这个环节,感受上是会差很多。
我有个同事,35岁猝死,上班接到消息的时候只是觉得震惊,并没有多少其它的感触,但是后来到了葬礼上,看到遗体的时候,刷的一下就哭了。
哪怕我和那个同事交情并不深厚,但人形的这一团骨肉,有生命和没有生命真的差很多,亲眼看见没有生命的一个尸体的时候感情是不一样的。
哪怕后来因为工作关系经常跑殡仪馆,每次看到遗体,哪怕是从没见过,也都能感觉到一股不一样的感觉,可能就是‘物哀其类’或者‘生命’之类的东西。
扯远了,我们扯回来。
如果当时封印魔世的要求是:俏如来你剁掉全家脑壳在魔界大门上摆个花。
那我估计俏如来就不干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中原人虽然蠢的时候也够呛,比如当初追杀史艳文的时候,但到了俏如来被试炼的时候,总体来说是同一个阵营的。
雁王这个倒霉蛋不一样,羽国当年乱的跟战国一样,好多部族一起打架,他全家祭天之后换回来的很大一部分是原本敌对方的簇拥。
你看雁王小心眼的那个样,觉得他是能接受这个的人吗???
实话说我觉得俏如来都不能接受,但是之前的评论里我回复过,有人能——苍狼。
苗疆王族的领地意识和子民责任感很诡异的,而且苗疆王族是真的耐艹。
(苗疆王族的责任感历代都是一种类似于‘子民是我的个人财产’,我的个人财产再脏再傻那也是我的所有物,这种感觉,以后有机会撩苍狼再吸聊吧)
第四点:发展具有个人特色的墨家钜子路线
前头三条说这么多其实都是外在因素,造成俏如来与大雁不同的最重要因素,也是俏如来能通过试炼的最重要因素在于,俏如来并不是完全按照默苍离为目标发展的。
通俗来说,俏如来是在发展具有个人特色的墨家钜子路线。
(但雁王一切都向师尊看齐。)
这个可就太重要了。
俏如来是真正全盘接受默苍离的思想吗?我认为是不是的。
我认为俏如来有自己的坚持,所以他会虚心学习那些有道理的,正确的东西,但一些极端的部分他基本属于教了也不听听了也不改改了也不做这种状态。
打个比方大概就是:
老师每天都要布置很多很多作业,全写完不光需要熬夜秃头,还需要第二天强撑精神参加考试,毕业之前要么先成为铁人要么猝死。
雁王是每天认真做作业,在反复猝死中成为铁人,但考试没及格。
俏如来是作业只做重点,每天被老师骂,不熬夜不秃头不猝死做不了铁人但是能及格。
(这么代入一下大家能理解雁王对俏如来的怨念了吗?→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