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知晓这是西府海棠,还知晓这些花并非是谢元睿的,谢元睿去不了西府,只能托身在西临的李玠替他寻来。
往日的那些花,十之七.八都是李玠的。
“姑娘,这可都是西府海棠。”当阮蘅的手伸向院前的花圃时, 银春终是忍不住了。
那日姑娘种了许久,一夜过去只活了十几株,姑娘这也舍得?
她不想再看到这些花了。
“姑娘。”银春立于一旁, 有些哽咽,“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惹了姑娘生气,姑娘要打要骂, 奴婢不会吭一声,可姑娘莫要拿花撒气, 这些花娇贵,拔了可就种不回去了。”
银春平日里瞧惯了, 也不觉海棠苑有多少花,可今日才知自家姑娘种这些花用了多少时日。
就连雨露也是阮蘅卯时早早起身,亲自采集来的, 如今却是被她亲手“糟蹋”了。
“你回去吧。”阮蘅头也未抬,声音比夜色更为清冷。
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忽而与花对上了脾气, 整整一个时辰,海棠苑入眼已是疮痍,屋后的海棠都已被阮蘅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地丢在一旁。
“姑娘。”银春心疼得不行,这些花可都是阮蘅的命根子,闲来无事时,阮蘅就只待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海棠娇艳, 却唯独输在未有香气。
她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又弯下腰去。
阮蘅看着满地的海棠,失笑。
还记得在献王府时,她从李玠手中讨了一个院子来种花,李玠虽待她淡漠,可在这些事儿上从不会亏待。
“姑娘既然知晓还要拔了,莫要明日醒来又后悔了。”
阮蘅手一顿,她低笑一声,“不会了,这一回不会后悔了。我与你说过的,这是西府海棠,在京城养不活的。”
“胡说,姑娘种得好好的,花也活过来了不是吗?哪里养不活。”
不知为何,她觉得姑娘似乎又有些变了,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可她的目光不如往日,乌蒙遮蔽了眸中原本的星河,淡了……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银春不敢有二话。
阮蘅喜爱至极,还亲手题了字,取名“海棠苑”,与阮府的别无二致。
她费了好几个月的工夫,海棠开满院,可却不见李玠来此看过一回,那满院子花终究是给她一人瞧的。
她死后院子应当也无人打理,花都枯败了吧。
李玠呢?他可有在见到海棠苑时想起一个爱种花的姑娘。
应当也是不会了。
……
这几日相府事务繁多,谢渥丹不便抽出身再来陪她。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监试三甲重提了名,谢元睿是一甲。
银春捏着阮蘅肩膀,“姑娘怎么瞧着不高兴,这可是大喜事,大公子终是自食恶果,今日奴婢瞧着他脸色都青了呢。”
银春在耳畔琐碎,阮蘅却是无心愉悦,“上回在宴席上宋考学不是说了,这一回的监试无论如何都作废了,为何又恢复了三甲?”
此事一出,为保公平以及避免有人趁机再次作乱,监试成绩作废都在情理之中。
“这奴婢就不知了,听有人说是太子惜才,另宋考学恢复三甲,又有人说是献王插手,奴婢也不知真假。”
“嗯。”听得“李玠”二字,阮蘅顿时没了兴致,“你去我库房寻些宝贝件儿,当做贺礼替我送上吧,我就不去了。”
“是,姑娘。”银春这几日乖巧的很,心知阮蘅情绪不佳,便不再出声打搅她。
阮蘅倚靠在院子的藤椅之上,望着苍茫天际,思绪万千。
她本以为今世与前世大不相同,会走向不同的轨迹。
如今一看,实则不见得有何不同。
只不过周折了一番,可三甲之人并未有变;舅舅虽提早一月入了京,可依旧是七品河督副使,未有差错;她依旧是因李玠而弃了与聂齐喻的姻缘。
那她还是会嫁给李玠?
不成不成,不可再重蹈覆辙了。
阮蘅叹了口气,正要眯眼,却感知头顶压下一片阴暗,她微微睁眼,吓得差些就从藤椅上跌下去。
“献……献王……殿下?”
阮蘅下意识环顾四周,确认这是自己的海棠苑,这才满腹狐疑地看向来人。
李玠在她的海棠苑?不是幻觉?
阮蘅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见过献王殿下,殿下可是来寻家父?家父在主院,若是殿下有事,还请在前厅等候,民女差人去请父亲。”
阮蘅本想日后避着他在做打算的,却不想记忆恢复才不过没几日就遇上了,她还未有所准备,李玠突然出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阮蘅低着头不去看他,生怕情绪外露而被他瞧出端倪来。
李玠未说话,阮蘅只瞧见他正把玩着右手的扳指,细细摩挲,摘下又戴上,往复几回。
阮蘅知晓,李玠这是微恼了,他一恼就会碰他的扳指。
阮蘅愈发不解,她这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李玠他恼什么?
守在院子外的青云听不清院子里二人在说什么,只是在见到李玠站在原地未动后一脸焦灼。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怎么觉得男人的心更难琢磨。
自家王爷,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半个时辰前,李玠正在书房。
青云入内,“王爷,七皇子昨日并未有异常,只是在午膳后见过太子一回,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李玠难得抬了眼,瞥见他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幽幽开口,“太子的人可还在监视阮蘅?”
青云一怔,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方才他说的不是七皇子之事吗?王爷怎么突然提及阮二姑娘了?
青云犹豫了一阵子,“太子殿下应当已撤下监视了。”
李玠眉尾微挑,“应当?”
青云无奈,“王爷,属下当真不知,王爷莫不是忘了,前几日从阮府宴席回来后,王爷便差属下将阮二姑娘身边的人都撤下了。”
“她送来的东西呢?”
青云一愣,“东西?阮二姑娘并未送东西来啊,先前是阮姑娘的婢女银春送来的,可这两日阮府并未有人来过。”
李玠神色微动。
青云亦是面色一变,“属下立马去查!”此番异常,定是出事了。
“不必了。”
青云步子一顿,还未来得及打开书房的门,只听身后之人道:
“直接去阮府瞧瞧。”
……
青云百思不得其解,自家王爷是何时对阮二姑娘上得心?可如今一瞧,似乎又不见得有多用心,自来了阮府后,王爷可一句话也未说。
说是来瞧瞧,还真只是瞧瞧!
青云背过身去,只当做没瞧见,往院口觑了一眼,可正是这一瞥,吓得他脊背发凉。
阮二姑娘的院子名叫海棠苑,这他是知晓的,与王府的院名一致也就罢了,这世上重名的多了去。
可这题字总不至于一样吧!
青云以为自己瞧错了,又是上上下下看了许久,越瞧越心惊。
没有错,当真是一模一样,笔触长短都别无二致。
那日王爷离开海棠苑时,他还有意瞧了眼,牌匾上的字娟丽秀气,是女子写的。
这女子竟是阮二姑娘?
可又不可能啊,那牌匾陈旧腐朽,少说也有几十年光景了,阮二姑娘才不过十五年岁,怎可能是她,更何况,阮二姑娘提的字怎可能在献王府。
青云思来想去,又觉得或许是哪位老者提的字,可想法一出,他自己便否决了。
阮二姑娘院子这字显然是这两年提的,哪位老者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字迹依旧能维持姑娘家时的秀气。
怪哉怪哉。
再一想,又许是阮蘅临摹了字迹?青云越想越觉得可能,这阮二姑娘在请帖上临摹李玠的字不就出神入化吗?
这头青云想了个天南地北之事,那头两人还在僵持着。
阮蘅被李玠周遭的气息压迫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李玠再一次将扳指取下,“怕我?”
“没……”阮蘅倒也不是怕,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将她与李玠牵引着,让她极不舒服,“民女只是觉着,献王殿下突访民女的院子,着实有些不妥,若是被人知晓了,民女清誉——”
李玠低低嗤笑一声,阮蘅没敢再说话。
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将往日胆敢唤他李玠的人与面前之人联系一处,“如今倒是知晓分寸了?”
李玠这话引得阮蘅顿感羞赧,他这是在说她先前不知廉耻跟在他身后吗?
阮蘅福了福身,“先前是民女不懂事,还请王爷见谅,日后民女不会再打搅王爷了,王爷大可放心,那些事民女死也不会说出去的,太子不会追查到民女身上。”
阮蘅不准备在李玠面前玩那套失忆的法子,她能骗得过任何人,唯独李玠不行,倒不如老老实实与他坦白了。
“王爷也不必担心旁人觉得有异,民女会告诉旁人民女在磕伤脑袋后忘了些事情。”
很显然,这些事情便是阮蘅纠缠李玠之事。
李玠神色一贯如常,阮蘅根本猜不透他什么情绪与心思。
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太过犯傻,为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毫无波澜之人。
李玠将目光锁定在她额头,“怎么回事?”
阮蘅下意识就去捂住伤口,“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磕着了。”
“是谁?”
“啊?”阮蘅不想让李玠知晓这些事,随口敷衍道:“没谁,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李玠看着她比往日还要白上几分的面色,并未揭穿她。
能自己磕到失了血气,脸颊又瘦了一圈的也怕是只有她了。
“王爷,您是不是该走了,民女还要歇息。”
一口一个王爷与民女,无不透露疏离,李玠拧了拧眉心。
“阮蘅,我们是不是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先一更吧,考研党在时间面前有些卑微,如果他爱我、不抛弃我,那我再二更
入夜之时, 清风裹挟着泥尘之气,满院海棠,却不见得有一丝气息。
阮蘅将手边的最后一株拔起丢在一旁,捻了捻尘土,“活不长久,终究是要死的。”
银春心一紧,只觉得阮蘅话中有话。
“嗯,我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