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琮到达刑部的时候,子时都已过半了。
谁曾想,今天刑部竟然异常热闹。侍卫们来来回回地跑着,有的端着一盆水向着地牢方向跑去,有的从地牢里冲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大捧染血的布条。
整个刑部内外,都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儿,熏得段琮忍不住用食指捂住了鼻子。他看着一个冒冒失失从里面跑出来的侍卫,不待那人行礼,便问:“怎么了?刑部出什么事儿了?”
那侍卫一见是皇上,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碟,对着皇上就是“噗通”一跪,口中还邀功请赏地嚷嚷道:“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
“行了,起来吧!朕问你话呢!”段琮不耐烦地说。
“回皇上的话,豺狼大人受伤极重,咱们刑部上下都在全力营救。好在,豺狼大人之前虽然昏过去了几次,总算又缓过神儿来了。也亏得是豺狼大人身子骨壮实,他刚醒过来就喊肚子饿,尚书大人已经命小厨房做了些吃的,还问豺狼大人喜欢吃点儿什么,皇上放心,已经命人出去买了!”
段琮:“……”
话音刚落,便听见由远及近的一阵跑步声,跪拜在地的侍卫抬眼瞄了一下,口中大喜,道:“这不,给豺狼大人买吃的人也回来了。”
“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段琮冷冷地说完这句,就带着一众人等杀进了地牢。
刚走进地牢大门,便看见一个御医手持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见段琮满脸怒气地冲了进来,便赶紧磕头下跪:“微臣叩见皇上。”
“给谁问诊?”段琮盯着幽深的地牢,明知故问地说。
“回皇上的话,是豺狼大人,他伤得不轻,幸亏……”
“回去!”
段琮丢下一句后,便带着一身怒气走向众人簇拥着的牢房。
那御医站起身来,却愣住了:“回去?回哪儿去?皇上是嫌我病看得不大好吗?”
落在后头的吴南洲好心提醒:“没人让你给豺狼问诊,你真是多事儿啊!大半夜的,还不赶紧回家睡觉?”
御医吓得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
毫不知情的尚书大人还在豺狼的专属地牢里,给他做着心理辅导:“豺狼大人,你刚吃的清粥小菜还可口吗?”
“一般。”
“你最喜欢的酤月楼烧鸡,我已经派人去给你买了。这会儿天色太晚,恐怕还得把酤月楼的厨子从被窝里揪出来,所以终究是要耽搁些的。”刑部尚书大人讨好般地笑道:“豺狼大人,这身体上的伤若是痛起来,可真不好受。就得需要烧鸡啊,烤鹅啊,参汤啊之类的补补……”
昏黑的地牢里,传来段琮一句冷冷的嘲讽:“尚书大人懂得真不少,赶明儿朕把你调到御膳房当厨子,你意下如何?”
尚书大人扭头一看,皇上正站在牢房外冷冷地盯着自己。他身后一众随从侍卫全都耷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半分。
“哎哟,皇上!”尚书大人双腿一软,跪在牢房内,冲着段琮连连磕头,口中还不忘讨好地说:“微臣叩见皇上,皇上,豺狼大人的伤势虽重,但御医说了,只需外敷内调,不出三个月就能好。”
段琮压根就没看那尚书大人一眼,而是用森冷的目光盯着此时斜躺在牢房里的豺狼。
由于是皇上下令要亲自审问豺狼,尚书大人哪敢怠慢?更不敢对豺狼太过苛刻。
所以,此时豺狼所躺着的这间牢房里,已被尚书大人安置了床铺被褥,床铺旁,还讨好似的放了一个大火盆供豺狼取暖。
纵然此时已是数九寒天,地牢里的其他囚犯们都懂得瑟瑟发抖。可豺狼倒是暖暖和和的。
不过,待审嫌犯也要有个嫌犯的样子。所以,就算是尚书大人很狗腿地对豺狼毕恭毕敬,可豺狼的手脚上,还是被拴上了铁链。
豺狼抬起眼皮,翻看了一眼皇上,继而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伤势太重,今天就不给皇上行礼了。”
“朕说过要亲自来审问的。”段琮的口气一改往常:“不过看来,也无需审问了。”
豺狼咧嘴笑了笑,道:“皇上圣明,一眼就看出我是被冤枉的。那郭凉也是死得很惨,不过,也不算冤枉。毕竟,他对某将军夫人……”说到这儿,豺狼忽然看见皇上身后站着的冯炽,便脸色一僵。
段琮走进牢房,踢了踢脚边还在跪着的尚书大人,道了句:“出去!”
尚书大人虽不明白状况,但也嗅出了一丝情况有变的吃瓜味道,他赶紧溜了。不过他没溜远,只待在皇上的随从最后头,向着牢房方向观望着。
“苦肉计?”段琮笑了:“你师父临江仙辛辛苦苦将各路招数教给你,你只学会了这一招?”
豺狼死死地盯着段琮,心知不妙。
他没吭声。
段琮看了一眼滋滋燃烧的火盆,好奇地问:“当初你师父让你给自己起个代号好跟着朕,你为何要起‘豺狼’这个名字呢?”
豺狼敏锐地觉得皇上今天不是来审问的,直觉让他隐隐发现,皇上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所以,豺狼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客气了:“我乐意。”
“如果朕是你,朕会根据自己的名字来起代号。”段琮将十指在火盆上方摊开,一边暖着手,一边说:“你看,你叫谢临石,可以起‘石头’啊,‘峻岭’啊,这样的代号。不仅显得你忠诚,而且,还能突出你的能力。”
豺狼不屑地用鼻腔嗤笑了一声。可他还是想为自己的立场来证明什么:“‘豺狼’这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神出鬼没的,你看,你的小白灼不就从没发现过我的身份可疑么?”
“灼儿心地善良,自然不会想到你是如此蛇蝎。”段琮温和的口气平静地说着。
“那她是否知道皇上你是跟我一类人呢?”
段琮的目光凝聚成一把匕首,瞬间杀向豺狼的脸上:“朕何时跟你是一类人了?”
“既然你我不是一类人,那为何那夜白灼把我带去大宅请我吃饭时,你没有戳穿我?”豺狼不屑地冷笑道:“可见,你对她也不过如此。”
“那时朕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何!”
“是皇上你让我盯紧白灼的,是你让我暗查她的身份的,是你……”豺狼只想赶紧推卸责任。
“所以,也是朕让你计划暗杀她的?”段琮不烤火了,他的双手背向身后,站在豺狼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段琮背对着火盆,豺狼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他只能佯装不知地说:“什么暗杀她?她不是活得好好的?今天不是还跟你一起去神山派找到我了?皇上,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怎能如此编排我?!”
“那张写有‘百日倒计时’的字条,不是你给她?”段琮直截了当地问。
豺狼依然矢口否认:“皇上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所以,空山派被灭门,也是朕让你做的?”段琮继续斥问。
豺狼一时哑口无言:“原来你今天不是来审问我的。”
“待你如亲兄弟一般的神山派,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了,也是朕让你做的?”段琮的声音不愠不怒,却字字扎在豺狼的心中。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段琮死死地盯着他:“你想伪装成被凶手所害,是吗?”
豺狼没吭声。
“你所栽赃的凶手,恐怕,是朕的冯将军吧?”
“随你怎么说。既然皇上有心要冤枉我,恐怕,我也没办法再为自己辩解了。”
段琮冷笑道:“你还真是会装无辜呢!之前朕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么能装呢?其实你身上的这些伤,是跟空山派厮杀时的见证吧?”
豺狼闭上了眼睛:“看来,皇上急需一个罪人来给全天下一个交代。而我,就是你想急于推给全天下人看的那个罪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不承认。”段琮转过身去,走出牢房:“你栽赃给其他人的这份罪,又该如何去说呢?”
“是我师父来了吧?”豺狼突然冲着段琮的背影大吼道:“是那个老不死的告诉你的吧?”
段琮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那个老家伙跟你说了什么?就是他告诉你,我灭了两大门派,对吧?”豺狼两眼急得通红,怒火中烧,却烧不尽被命运烫红的愤怒:“那老不死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为了得道成仙,曾经杀过我爹娘,这事儿你知道吗?”
段琮:“……”
“世人只道他是昆仑老者临江仙,可又有谁知道,他仗着自己的武功高强,杀害了一对又一对的无辜夫妇,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得道成仙!那老不死的,我早就想弄死他了!他倒好,竟想要栽赃我!”豺狼怒吼道:“恐怕,他就是看中了我这一身功夫,想要做药引子,才这么诬陷我的吧?”
段琮冷哼一句:“你师父待你不薄,你竟然这么诬陷他。人贵在感恩,你却连这点恩情都没有。不过放心,空山派的事儿,朕也没打算取你性命。”
豺狼:“……”
“天亮后,朕就要出征了。本想把你留在京师养伤,但朕现在改主意了。”段琮抬脚便走,遂冷冷丢下一句:“随朕出征,征战沙场,以此将功赎罪吧!”